將小說《推拿》的電影改編權交給婁燁導演時,畢飛宇隻有一個要求:“希望你來南京拍。”
婁燁去了,在一家推拿房裏拍攝了3個月。在婁燁的計劃中,《推拿》本是一部用來“休息一下”的電影,結果還是沒有休息成。
“有一部分是自找的,我想保留所有的故事,十幾個人物,十幾條故事線,再加入盲人演員拍攝,讓這個計劃有一點超乎想象的困難。”
兩三個屋子的拍攝,有這麼多麻煩的技術問題,這也是婁燁沒想到的,“《推拿》有一個故事的特定性,它是關於一群盲人的故事。”從一開始拍攝,婁燁和曾劍就在考慮怎麼去表現盲人的視覺世界。“因為他們的世界其實是看不到的,但是我們就一直在聊一個東西,我們自己叫它盲視覺。無論是他們主觀的想象也好,還是光感也好,我們希望通過影像的方式把這個盲視覺表現出來。”
電影《推拿》首先成為了婁燁的影像實驗。這給曾劍找了無窮無盡的麻煩。從試片,他們就開始做試驗,等到開拍,他們還是繼續在做試驗。拍攝到中期的時候,有一天,突然,他們覺得“找著了”。曾劍用了很特殊的鏡頭,把手指頭、玻璃和盒子放到鏡頭前做遮擋。幾個鏡頭之後,婁燁衝過來說:“這個行了,這個特別行!”
之後,婁燁畫了一個表格,最後確認了盲視覺的拍攝。他的計劃是所有相關的戲,白天拍一次,晚上拍一次,拿不同的鏡頭再拍一次。最後確定的方案意味著要花更多的時間和成本。一場戲很複雜,拍兩遍,工作量不是加倍而是超過3倍。“他很確認,很堅持。”曾劍說,“我們都很堅持。這是他的工作,他堅持的東西肯定不會去變。”
素材拍攝完畢,進入到最讓剪輯師抓狂的後期製作環節。“婁燁衡量一個剪輯完全是看全片來衡量的”。《推拿》一共剪了100多個版本,每做一點變動,他會把全片從頭再看一遍。
之後則進入婁燁最享受的環節。完成一部電影給他帶來的滿足感非常明顯。
在配光和混錄的時候,他一直說,我剪輯已經完了,剩下的工作就全是你們的了。而且他要求後麵的工作全部放在大熒幕,營造影院的效果—婁燁一直堅持以影院標準去製作他的電影。
他坐在那裏看,樣子挺享受。看一會兒,他想起自己的大部分作品都不能在大熒幕上放映,便過去拍拍錄音師的肩說:“最吃虧就是你了”。又看了一會兒,他嗨了,站起來說了一大堆很不技術的、形而上的意見,“這個片子應該如此如此如此,要特別平,不要有任何的突出的東西!”他興奮地嚷嚷一頓揚長而去,曾劍跟配光師麵麵相覷:“好嘛,咱們往哪個方向走?”
“婁燁天生有一種對女性角色的體驗和感同身受的能力。”
《推拿》正在進行最後的混音合成,不出意外的話,這部電影將於2014年的年中上映。
“我爸玩電影呢”
趕上婁燁在狀態的時候,他會在工作室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故事,“然後我很快就發現,你騙我們呢,編故事呢。”—他經常把自己的想象演變成電影,然後當作事實講述出來,耐安通常是最早發現破綻的那個人。“其實婁燁還是一個挺有趣的人。但是不熟的情況下,他確實很無趣。”講完故事幹完活兒,大家下班走人,耐安還在忙著,婁燁便問,你什麼時候走?“我還有工作。”“你不能回家去工作嗎?”耐安蹦起來:“怎麼你轟我?”—他其實就是想一個人待著。
《浮城謎事》宣傳時,宣傳讓婁燁上台跑了一次場子。從台上下來婁燁對耐安說,我跟你說啊,以後我絕不啊,你要讓我這麼弄,那你殺了我吧。
10年前拍完《紫蝴蝶》,有個記者問婁燁:“導演你除了電影以外還有什麼愛好呢?什麼都行,你給我舉幾個例子。”婁燁想了3天,然後他有點沮喪地告訴妻子英力,我真是一個沒有什麼業餘愛好的人。婁燁不看電視,不常聚會,不熱衷數碼產品,最近考慮換iPhone是因為“去勘景就不用帶好幾個機器了”。拍《紫蝴蝶》時章子怡問耐安,姐,怎麼導演從來不換衣服?“導演每天都換,就是衣服都長得一樣”。上一次婁燁去電影院,是陪兒子看3D的《藍精靈》。“挺沒勁的,沒有原來的那個感覺好了,格格巫變成真人特別沒勁。”
婁燁的兒子從小就知道,“你爸在幹嗎呢?”“我爸在玩電影呢”。兒子今年13歲,英力說,他可以看《蘇州河》了。
英力也是電影科班出身,就讀於廣院導演係,畢業於柏林電影學院(DFFB),婁燁拍《蘇州河》那年,英力也拍出了她的第一部長片《麵的時節》。被婁燁“從德國誆回來”之後,英力除了參與幾部婁燁作品的編劇工作,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兒子和紀錄片的拍攝及其他的文化交流項目上。“我們倆還能在一起是因為我們是同行,他是一個除了會聊電影不太會聊別的東西的人。”
“婁燁像一個催眠師,他會在你不知不覺中帶你走進故事和人物,就像他經常說的一句話‘我不是這個角色,你是’。”郝蕾這樣描述婁燁。英力奇怪,那些女性形象的塑造和心理把握,婁燁是從哪裏得來的?“我覺得這個可能真的是從血肉裏來的,他天生有一種對女性角色的體驗和感同身受的能力。”
“他極敏感,極多情。”耐安說,“多情不是狹義的多情。他的內在其實就是一個藝術家。但是他用他的教養控製了自己的外在。就是這樣。”
能都要嗎?
2014年2月22日,婁燁電影學院的同班同學路學長去世了—去世前幾小時,他還與王小帥等人一起談論電影。
1985屆導演班一共十幾個人,路學長是第一個去世的。
考到電影學院之前,婁燁在上影廠畫動畫片。那一陣他每天戴著耳機,聽各種音樂:古典、流行和爵士。來電影學院考試聽音樂,聽了3小節他便報出了歌名。
1985屆的導演班沒什麼好人,跟所有80年代的大學生一樣,他們逃課、曠課、談戀愛,什麼都來。周傳基來給他們上課,每節課帶兩盒煙,一盒自己抽,一盒給學生們。在婁燁看來,中國導演第六代未來十幾年的地下電影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醞釀的。
婁燁說他不評價第五代—“特呂弗也從來不評價其他的電影人”。
1989年畢業前後,總在一起玩的除了婁燁、路學長,還有王小帥、張元、寧瀛和耐安。那時候他們都很年輕。耐安記得,在當年的一次閑聊中,婁燁被問到“你是要堅持自己的藝術理想,還是要名利雙收”,婁燁反問,“能都要嗎?”
耐安當年就告訴了他,這事難了去了,有難度。
多年後,他們一致同意這是個偽問題。“其實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