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半，油終於煉好，張為命停止說話，用笊籬撈出三兩多油渣，吩咐菊葉炸油饃角，菊葉一次下十二個，三分多鍾後，第一鍋出鍋，張為命撈進一個瓷碗，讓麥枝接替自己看火翻炸，他手捧燙手瓷碗來到偉人像前高舉瓷碗恭恭敬敬磕三個頭，麵對北牆磕三個頭，站起走到屋中間嗬嗬笑道：
“想吃油饃角就說語錄口號，九個人接著說，最後見分曉，麥枝你是老大，你先說。”
麥枝扔鍋裏一個油饃角笑道：
“不忘階級苦！”
逗麥萍玩麥風接到：
“牢記血淚仇！”
米多接道：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坐在炕沿上麥花想了想，小聲接道：
“農業學大寨！”
倫到米包，米包看著張為命，說道：
“爹！他們說的太簡單，我說個複雜的，我知道咱家對聯上寫的是啥，是英華哥說給我的。”
張為命驚奇的看著米包，樂道：
“那太好了，你能說出來，加上剛才說故事一個，說完後我給你三個油饃角。”
米包大聲說道：
“我們東屋對聯是‘天大地大不如黨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主席親！橫批‘恩重如山’，西屋對聯是‘翻身不忘主席，幸福不忘共-黨！橫批‘-主席萬歲！’”
張為命哈哈大笑道：
“不錯，我們家終於有了文化人，米包！我現在就給你一個油饃角。”
張為命一步走到灶前，伸手遞給米包一個油饃角，米包張大嘴，把油饃角整個塞進嘴裏，所有孩子投來豔羨目光，麥枝笑道：
“平時看米包不吭不哈的，關鍵時候不含糊，為了吃可真下工夫。”
憤憤不平米多接道：
“就是，為了吃連爹娘都不要了，你幹脆說‘爹親娘親不如油饃角親’，豈不更能多吃油饃角，真下賤。”
米包大聲回道：
“我不下賤，原話就是這樣說的，有能耐你也說一個，就會欺負我。”
米多咬牙揮手喝道：
“嗬，越吃肉膽子越大了，又頂嘴，看我不打死你。”
米多掄起拳頭隔著麥麗麥娜打向米包。
張為命怒喝道：
“放手！以後你不許欺負米包，米包說的不錯，就是爹親娘親不如-主席親，沒有-主席我能活到今天，能有你，你們能吃上肉和油饃角，年後你若能上學，多點心眼留心學，不然別說將來當幹部當教師，恐怕人家工分給我們算錯你都看不出，好了，好好坐下給我想想年後咋上學，麥芳！該你了，以後應向你二哥學，多留心長本事，省得別人欺負你。”
七歲麥芳看看米包，嘻嘻樂道：
“爹！我可不學二哥，老實巴腳又髒又臭好吃懶做淨遭人欺負，可能二哥好學上學中，論心眼我們姊妹除了二姐三姐其他哪個都比他多，二姐三姐隻是太實誠，但勤快踏實沒人瞧不起，你看二哥咱大隊誰看起他，我小沒記住多少語錄，我接三姐的上句說‘工業學大慶！’”
張為命好奇的看著麥芳笑道：
“吆嗬，你死妮子人小心眼倒不少，觀察的還挺細，說的還在理，是個上學好苗子，可惜咱家太窮供不起，望你下輩托生富人家，這輩爹隻盼你將來走個好婆家，麥麗！別光看你二哥吃油饃角，該你了。”
一直看著米包吃油饃角流口水五歲麥麗聽見張為命叫她，低下頭漲紅臉扭捏搖頭嘟囔道：
“俺不知說啥，俺不會說。”
身邊四歲麥娜拍小手嗬嗬笑道：
“五姐不說我說，‘-主席萬歲！’”
菊葉嗬嗬笑道：
“老五還不如老六，你不說可吃不成油饃角了，好好想想麥娜說的下一句是啥。”
麥麗慌忙接道：
“我知道，是‘共-黨萬歲！’”
眾人哈哈大笑，笑聲中張為命把瓷碗舉向看著大家笑的麥萍，柔聲說道：
“麥萍！麥萍！想不想吃，想吃就說語錄口號，咦，油饃角真香，可好吃了，快說！快說呀！”
兩步外張為命不停晃動瓷碗引逗二歲多麥萍。
麥風懷中麥萍兩臂伸向瓷碗，說話仍不太利索小嘴呀呀不停叫道：
“我吃，我吃，我吃……。”
麥風搖著麥萍左胳膊哄笑道：
“你說說你二哥剛才說的啥故事，說出來就能吃，快想想。”
麥萍扭臉看看向她做鬼臉米包，小眼骨碌碌轉了兩圈後，搖動右手，左右晃腦，奶聲奶氣拉長音調唱道：
“孟津難！孟津難！喝口腥湯過過年。”
全家人哄堂大笑，笑聲中張為命遞給麥萍一個油饃角，依次把一碗油饃角發完，接著發第二碗，第三碗，直到半小時後，孩子們每人吃了十幾個後都摸肚子打飽嗝昏昏欲睡，麥風帶弟妹們上炕睡覺，張為命菊葉麥枝又忙綠一個多小時，炸出二百多個油饃角，等油饃角變涼，按一家親戚十六個分，用報紙包好十二份，仔細用細麻繩捆好，和餘下的三十多個油饃角一起放進一個大荊藍裏蓋好，三人合力把大荊藍捆吊在橫梁上，收拾好鍋碗瓢盆案板，倫倫胳膊揉揉腰，快淩晨二點時上炕安歇。
後半夜王家窩下起小雪，天亮後仍洋洋灑灑滿山飄雪花，一夜間滿山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蒼茫，小青年五更起床放鞭炮，孩子們提馬燈打手電點火柴，雪地裏撿拾紅紙滿地沒炸響零星炮仗，滾雪球打雪仗，黑夜裏追逐嬉鬧，村裏處處歡聲笑語，洋溢出一派濃濃節日氣氛。
睡下不到三個小時張為命菊葉，被此起彼伏鞭炮聲驚醒，起床到東屋搖醒孩子們，為命帶米多米包到院外燃放鞭炮，孩子們起來後，菊葉給麥花一下孩子們每人兩個糖豆一個核桃兩個紅棗算是給了壓歲錢，孩子們到院外雪地裏撿鞭炮玩耍，菊葉麥枝麥風洗臉添水燒火煮餃子，天大亮時餃子出鍋，每人端一碗將吃完時，聽到北嶺傳來一陣吵鬧聲，全家人除菊葉麥風麥萍外都端碗跑到院外看熱鬧，仰頭看見張為有全身一絲不掛手舞足蹈，吼著‘-主席萬歲！共-黨萬歲！’狂奔向獐子口，後麵薑慧曉軍曉民抱著衣服鞋帽呼喊著追趕，麥枝朝跑在後麵抱著鞋帽曉民喊道：
“曉民哥！咋回事？這麼冷的天二伯啥衣服沒穿跑啥呢？”
跑的氣喘籲籲曉民沒好氣低喝道：
“咋回事，還能咋回事，還不是該死的豬肉給鬧的，夜黑（昨晚）我們高興喝多了，肉和油饃角沒放好，天亮後你二母發現五六斤肉四五斤熏好的你二伯以後喝酒吃的肉皮都被該死的老鼠吃光叼淨，油饃角也糟蹋的一塌糊塗，還沒起床你二伯聽後氣的急火攻心，沒穿衣裳下炕就往門外跑，說要跑到坡起街買肉，買不來肉就跳進紙坊水庫不活了，我們隻好抱上衣服後邊追，攤上這個要肉不要命的爹算倒血黴了，丟人呀，丟死人了！”
曉民哭喊著追向已跑下嶺看不見人影張為有。
一臉鐵青張為命朝拍手蹦跳嬉笑米多米包屁股上狠狠各踢一腳，扭身進屋，屋內麥風抱吃餃子麥萍，可能吃到了肉疙瘩，高興的手舞足蹈擺頭，嘴裏不停哼著‘娘，娘……。’聲，看見張為命進來，搖頭舞手踢腿朝張為命唱道：
“孟津難！孟津難！喝口腥湯過過年！……。”
張為命朝麥萍笑笑，摸頭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道：
“肉不吃咋地，喝口腥湯不照樣過年，把二斤多肉給那個不要臉的，不能再讓他丟人現眼了，把老娘臉都丟盡了，他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他搬高木瞪放在橫梁下，站上去摘下木構上小荊藍，揭開木蓋板，掂出用細繩捆的二斤多熟瘦肉，把木藍仍到屋角，下到地上對迷惑詫異看著他的菊葉說道：
“那肉燴子饞鬼瘋了，夜黑肉沒放好讓老鼠吃光叼淨，現在不知羞恥光屁股跑向公社買肉，咱娘臉都讓他丟盡了，他不要臉我還要臉，算了，我們已吃過肉扁食，比孟津強多了，晌午吃肉湯大鍋菜也中，往年親戚們沒吃肉也照過，這些肉送給那不要臉的，我去把他追回來，別再讓他丟人現眼。”
菊葉一蹦三尺高拍漆大喝道：
“虧你說出口，那死人還沒把你給嗆死，嗆了咱多少年，正眼瞧過咱沒有，分紅會上把咱往死裏整，才幾天，你可好了瘡疤忘了痛，他沒肉吃活該，那是遭天譴，吃了不該吃的肉遭報應，是老天開眼顯靈，可憐誰都不能可憐他，這些年多少人過年沒吃上肉，他用別人肉票買肉吃了多少昧心肉，我不知道他咋好意思吃下去，就不怕撐死，嗓子眼長瘡流膿，謝天謝地感謝老鼠做了件大好事，讓死人也嚐嚐過年沒肉吃的滋味，你不拍拍胸口想想我們肉咋來的，你還好意思拿出去送給那死人，既是送人也應送給福多那樣嚐不到葷腥的好人，既是喂狗扔進茅缸也不能送給那無情無義豬狗不如的死人，給我拿來，孩子們都眼巴巴等著晌午吃燴肉大鍋菜，我還盼著初三好好招待招待我娘我哥呢，多少年我娘家人沒吃過咱家一疙瘩肉了，你摸心口想想對得起經常照顧咱給咱家偷拿吃的我娘我哥嗎，想給那死人除非我死了，否則門都沒有。”
菊葉說話間瘋了樣撲過來搶奪張為命手裏肉，張為命用力抓緊叫罵著不給，二人打架樣扭作一團，嚇的麥麗麥娜麥萍嚎啕大哭，看不下去麥枝大嗨一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