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開會分紅(一)(1 / 3)

不舒心的日子非常難熬,再有幾天,王家窩百分之七十多的人家終於等來一年內日思夜盼的日子,臘月二十七,一年內結算分紅查錢數票開會舒心日,對於其它百分之三十的人家卻是如臨深淵的還債災難日,同時也是所有人家評定工分遴選新人下地幹活的期盼忐忑日。

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憂,就像作生意,有賺錢的就有賠錢的,也像官場,有當官的就有平民,如老百姓土語‘都想坐轎,誰去抬轎呢!’,這世上沒有絕對一樣的東西,也沒有絕對公平的事情,分紅同樣如此,有分到錢的,就有欠錢的,不同的是分的錢多少欠的錢不同而已,分紅以各生產隊為單位,依據是各生產隊全年收入除以全年總工分,得出每工分工值,用工值乘以各戶全年總工分數,得出各戶收入數,減去各戶全年春秋季按人口分的糧食乘公糧價支出數,減去分的蔬菜欠賬等其它支出,得出正數的人家就是‘餘量戶’,分到紅利或來年補欠帳戶少分的糧,得出負數的人家即‘缺糧戶’,需補錢或少分糧,或通融後掛‘往來賬’以後補交,王家窩各生產隊的收入狀況基本一樣,第一大收入是糧食,王家窩主要產三種糧食,小麥玉米和紅薯,小麥國家統購價二毛五一斤,公糧價一毛三,玉米統購價一毛九,公糧價九分錢一斤,紅薯統購價四分錢一斤,公糧價二分錢,國家公糧一般不收紅薯,紅薯王家窩沒賣過一分錢,統購價是生產隊交了公糧,留夠種子,社員按人口按標準平均分完後,剩有餘糧,允許供銷社調配給其它地方的價格,王家窩人多地少,年年細糧遠遠達不到每人每月十五市斤的分配標準,所以王家窩從來沒有賣過統購價,糧食現金收入主要是必須一畝地按收成上交百分之十五到三十的公糧款,由於從沒賣過統購糧,所以各隊會計為圖省事經允許,內部記賬結算時小麥玉米紅薯價格不分統購價和公糧價,都以公糧價為結算單位,即小麥每斤按一毛三計算,玉米每斤九分,紅薯每斤二分,王家窩副業很少,響應國家號召以種糧為主,社員百分之九十多的精力耗在光出力不打糧食不出效益的薄山坡地上,第二收入是生產隊養的羊和各戶養的豬,肉屬奢侈品,與社會主義儉省節約反對資產階級腐化墮落價值觀不符,牛屬耕地主要生產力,屠殺和販賣是嚴重違法要批鬥坐牢的,隻有老死或生病治不好死了才可由供銷社處理調配牛肉,養豬和養羊數量經過嚴格限製,原則上一戶隻允許養一頭豬,一個生產隊平均兩人可以由生產隊集體養一隻羊,羊全部吃草,豬主要吃紅薯秧嫩草和不多的苦野菜,及幾乎是清湯刮水的泔水,因此到年底每家出欄的豬又小又瘦一般不會超過一百斤,每年供銷社分給每戶的豬仔也是又瘦又小,基本一樣大小,沒啥挑頭,豬肉每斤七毛三,毛豬每斤五毛一,羊肉每斤九毛六,毛羊每斤六毛九,每年臘月十五六日,各生產隊由隊長和會計帶領幾個民兵到各家過秤收豬,按毛豬收購價的20%現金收入記在生產隊收入賬上,平常養地的豬糞按評定的豬糞質量等級換算成工分記在各家收入賬上,集體喂養的羊挑選幾隻老弱病殘者賣給供銷社,20%收入記在生產隊集體收入賬上,第三收入是外鄉下煤窯社員掙回來的工資,根據政策,一個隊最多允許兩個根正苗紅身強力壯男勞力出去務工,一年給生產隊掙回來的收入最多不超過百十元,其它就是生產隊種的寥寥無幾的蔬菜,由於從沒賣過,按人口分的蔬菜,隻能按統購價扣各戶收入,從以上看,要想多分錢不成‘缺糧戶’,唯一辦法是多掙工分,要想多掙工分則須家裏能下地的勞力多,且最好是能掙高工分的棒勞力,若家裏大人少不能掙工分的孩子多,則肯定工分少,若家裏一半以上都是不能下地的孩子,糧食又按人口分配,肯定是‘缺糧戶’,沒有奇跡發生惡性循環肯定被年年記在‘往來賬’上,王家窩五百多口人,一百三十多戶,大人少孩子多的戶有三十多家,孩子超過九個的戶有六家,孩子最多的家是張家門宋富水家,六男五女十一個孩子,十一個孩子中七個能下地掙工分,是王家窩有名的‘餘糧戶’,孩子各個能吃飯量大,也是王家窩有名的‘吃才戶’,因房子少沒地方住沒錢娶媳婦,五個成年男孩四個光棍,也是王家窩出名的‘光棍戶’,家人各個為人善脾氣好,還是王家窩出名的‘老好戶’,十個孩子的人家有兩家,下地的勞力都超過半數,有一半以上是不能下地孩子的人家有十六戶,孩子多勞力最少的人家是張為命,其次是趙福多,張為命家十一口人隻有四個人下地,其中麥風還是掙的最低的工分一個工五分,張為命家自然成王家窩最大的‘缺糧戶’,從生下米包後近七年內年年入不敷出欠生產隊錢,每年分紅會生產隊會計都是最後一個叫他,喊他的聲音最高,瞪他的時間最長,因他年年拖欠,苦求沒錢拖延,或要求用明年少分糧食抵賬,造成會計收支不能平衡,‘餘糧戶’分紅不能及時兌現,會計為此被動落埋怨,評不成先進得不到額外工分,當了三年會計的親二侄子曉軍為此從沒給他好臉色看過,平時見他躲不過時勉強喊他一聲三叔,背後幹脆發泄似的狠狠喊張為命為‘老缺糧’‘往來賬’,這兩個名副其實的外號成了張為命的代名詞,背後人們提起他時,自然喊他‘老缺糧’‘往來賬’,隻是他有些脾氣為人還行,當麵除了進旺幾個酒哥們,別人幾乎沒人喊,可對自尊心很強極愛麵子的張為命來說,這兩個外號像兩座大山壓的他喘不過氣,使他顏麵盡失威風掃地抬不起頭,這幾年性格越發暴躁乖戾有時幾乎難以自製,平時見人除了嗬嗬傻笑幾乎沒別的話語,下地幹活時,像和地鬥氣似的玩命下死力氣,臘月二十七,王家窩大部分人的歡慶日,對張為命來說,就是災難日,催命日,是他一年內最難麵對最怕來臨的苦難日。

進入臘月,張為命的臉色像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天空烏雲,苦愁愁滿臉陰沉憂鬱,額頭抬頭紋更多更長更深,密布腿上的靜脈疙瘩鼓的更密更高更黑,他除了每天和麥枝披星戴月擔兩擔水外,平時話就不多的他更是一聲不吭,看那個孩子不順眼,不分青紅皂白二話不說上去就是狠狠扇兩耳刮子,或是猛踹兩腳,孩子們躲瘟神一樣惶惶不可終日驚恐不安的躲著他,他除了擔水吃飯,其餘時間則遠遠坐在院外高大秋疙瘩梨樹下石墩上,望著東南邊三裏外高大挺拔的林台山尖棗峰,一鍋接一鍋吸煙,對家裏其它事不管不問,對家外事更不感興趣,連鬧的沸沸揚揚全山轟動福多和滿囤家的事,也沒像以往一樣熱情幫福多的忙,一次沒去看,連問也沒問一聲,甚至連這些天人好心好幾乎給他家義務挑水集柴的幫扶對子,平時說話訴苦對象宋富水,也很少像以往一樣說貼心話和給好臉看,近段有不少人去狼帳窪地墳場消愁感傷明誌,他一次沒去,他不願看更不願想那些本不該死的苦命人,他想的太多哭的太多心已受不了有點麻木,以自己目前的心態,他不敢肯定自己看到那些新墳後會不會情緒失控做出什麼傻事,也不能更不會像進喜一樣借酒消愁,唱曲泄憤,他有他的消愁方法,泄憤方式,他有意麻痹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平時勞累一天腰酸背痛的他喝兩碗紅薯稀糊塗後早早上炕和衣睡覺,這十幾天他少有的改變了作息習慣,晚上不管天多冷,刮多大風,他都一晚不落的坐在秋疙瘩梨樹下呆呆瞪著尖棗峰麻木機械的一鍋接一鍋吸煙,表情像個僵屍幾個小時一動不動,隻是偶爾有彎彎下玄月穿出雲層在尖棗峰灑下婆娑月影時,他才會抬頭無精打采的認真看幾眼月宮裏的兔子,多眨幾下眼睛,可十五晚上是個例外,他盯著臉盆般大的明晃晃皎潔月亮足足看了四個多小時,直到月亮越過北嶺登上螺嘴看不到時,才長長歎一口氣,抹一把滿臉淚水,戀戀不舍扭過臉對著尖棗峰不停低泣歎氣。

賞月是人類閑情逸致抒發情懷心情舒暢時的高雅表露,讚美欣賞滿月是無數文人騷客才子佳人感歎人生留戀人間體現才能的最佳最浪漫方式,但賞月抒發美好心情對王家窩人來說極不現實,整年日不保夕饑腸轆轆煩事不斷,哪有心思觀景賞月,何況一個月從初七到二十三,十七天晚上能看到的月亮,由於大山的遮擋,多數人最多也隻能看到十四五天,再扣除陰天的影響,能有十一二天看到月亮就很不錯了,因此被生計搞的焦頭爛額的王家窩人整年很少注意到月亮的存在,既是在夜裏幹活走路,也很少借助月光方便,王家窩地處深山,地路坑窪崎嶇不平,走路幹活需眼明心亮,物競天擇,久練成精,王家窩人天生一副好視力好眼睛,再黑的路,隻要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王家窩人也能憑微弱暗光走路照常如履平地,坐在林台山峰最高處,天好時,能清晰看到東邊一百五十裏外中原市邊白練似的母親河,站在高山頂,晴天裏能依稀看到十幾裏外移動的人影,除了眼好,王家窩人由於生活的磨礪路況的崎嶇,還練就一項特異本領,走路奇快,腿高台高舉,虎虎生風,一個棒勞力不用提勁走山路,一個山下人一路小跑也不一定跟的上,月亮對王家窩人來說,隻有在夜裏擔水或挑一二百斤東西習慣性的大踏步疾走時,怕路邊荊棘或凸起物碰灑桶水碰翻貨物時,才偶爾期盼想念天上有皎潔月亮存在,主動賞月對王家窩人來說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是一種商女不知亡國恨腦殘人做的事情,或者說根本就是一種奢侈,是不可想象的,像張為命這樣能十幾天一天不落夜裏坐在樹下觀山峰看月亮,確實與眾不同有些異類非同凡響,尤其像十五這天看著月亮淚流滿麵更是匪夷所思不可想象,若那天看到王家窩人在賞月,尤其觀賞十五的月亮,說明這人要麼是腦子進水了或是這人要跳崖不想活了,要麼是世道變了,舊貌變成了新顏,社員心情確實愉悅,坐擁家鄉的美麗會享受生活了,生在最好的觀月地,不會享受美好人生,也太對不起這山清水秀藍天白雲月明星密的美麗家鄉了,不知情人看來,能生活在這樣世外桃源仙境般的家園裏,閑暇無事手舉酒杯抱兒擁女或手牽情侶,夜裏站在高高山崗上,望著滿天繁星,吸著新鮮空氣,別說是欣賞滿月,既是看殘月彎月,也是人生莫大享受,不枉來世一遭,但這隻是生在美滿年代人的美好願望,對王家窩人確實不現實,此時的月亮對王家窩人來說像南邊巍峨俊奇的嵩山一樣,隻是上天賜給無憂無慮幸福人欣賞的工具,近在咫尺王家窩人無福享受,也享受不了,此時它和多餘無辜的孩子一樣,隻是王家窩大人發愁泄恨解悶的工具,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