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來了,隨著長長的使節隊伍,來到了西突厥,為衛子君帶來了新鮮的水果、大昱的各種奇珍。這些年,聚少離多,他是想她了。
奢華的西突厥可汗牙帳內,一片寂靜,靜得隻能聽到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兩日了,陳長都用那種看珍禽異獸般的眼神看著衛子君,看得衛子君脊背發毛。
“三哥,送點水果而已,何必你親自前來?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兄弟在此相聚一番,倒是一件快事。”
見陳長仍用那樣的眼神看她,衛子君有些好笑,“三哥?何以這般看我?好似看個妖孽一般,難道我長了三頭六臂?”
陳長回神,尷尬咳了兩聲。隨即,他又憤憤罵了一句,“這老二!什麼鬼心思!”知道了也不告訴他。
衛子君聞言嗤嗤笑道:“三哥,你罵了兩日了。”二哥也不知怎麼得罪他了。
她不確定陳長是否窺破了她的性別,隻是,她覺得他的確有些奇怪了。她胸口受傷時,他們可都在身邊。但隻要他不說什麼,她寧願這樣若無其事下去,被人揭穿的滋味可不好受,她會覺得很沒麵子。
“我要罵他一輩子,他根本沒安好心。他……他是想……”居然隱瞞他們不說,定是想獨吞了,可憐的尚真至今還蒙在鼓裏。
衛子君聞言抬眉,眼梢含笑望著陳長,她不動聲色地聽著下文。
陳長看見她的笑容,咽了口唾沫,將下麵的話吞入肚中。
“三哥別氣,既然你這樣恨他,等我批完手頭的折子,我就把他找回來給你出氣。”她含笑望著他,伸手又打開了一本折子。
如今西突厥的奏折,不再是一些纏雜的部族糾紛了,都是有關家國大計的要事,當日的折子,她都會在當日批完。她是一個勤勉的君王。
“他……在這裏?”陳長有些不可置信。“難怪,他把一大堆雜事推給尚真,就一言不發地失蹤了,原來是跑到這裏快活。”
“是處理完內亂才過來的。我也是才知道。”衛子君抬眉道,眼睛卻依舊盯著折子,手上書寫的動作也沒有停止。
她專注的神情甚是迷人,玉白的臉蛋泛著光澤,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纖長的指夾起毛筆,拂袖點墨,在折子上快速書寫起來。
陳長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心中一歎。臨行之前,馨荷找到他,想跟著來了,但長途跋涉的,她一個女兒家,他沒允。
“三哥,你何苦等在這裏跟我一起受罪?”她頓了一頓,挑眉,“要不?你去我的後宮看看?看見喜歡的美女,就拿去用?”
陳長瞪了她一眼,衛子君開心大笑起來。
“連你三哥也敢調侃,長成人了是不是?忘了當初一提到男女之事,那臉紅得跟猴子屁股的是哪個了?”陳長又斜了她一眼。
衛子君抿嘴輕笑,“三哥,難得能你來,既然不要美女,我便送給你一樣禮物,保證你見了兩眼放光。”她將最後一本折子合起,站起身,“三哥,我西突厥大宛的汗血寶馬可是千金難求。三哥想自己馴服一匹,還是我將馴好的送你一匹。”
陳長聞言眼睛一亮,頓時來了精神,“我要自己來馴,在哪裏?快帶我去。”
衛子君一聲輕笑,拉起了陳長。
二人剛出了牙帳大門,便遇到哥舒伐疾步走來,“可汗,蘇毗使節已經到了。是否讓他們在帳外等候一夜,明早召見?”
“是哪個使節?”衛子君問道。
“是輾噶爾孫波。”
“不必了,蘇毗與我有戰友情誼,這些都是老相識,讓他們進來吧。”
“是,可汗,她……她們……”哥舒伐有些口吃,麵色泛起微紅,“她們帶來三十名容貌俊美的男子,說是送給您的禮物,這些……如何處置?”
衛子君有些錯愕,“美男?蘇毗女王不自己享用,送我這些做什麼?”
哥舒伐在一旁咳了一聲,“可汗,您昏迷那段時間,蘇毗女王以為您不在了,她傷心至極,說您是她見過的最讓她心動的男子,也是她心中最美的一個,從那以後,她再看不上任何美男,也為了避免睹美思人,她……她……聽說改為寵幸醜男了。”
衛子君呆了一呆,這湯滂氏真是怪癖多多,可是那份情誼,卻讓她心頭發熱。想不到她竟是如此情深意重之人。“叫她們即刻進來吧,我在此等候她們。”
蘇毗使節進來的時候,衛子君親自迎了上去,當她望見為首那個身著氆氌青袍的女子時,吃了一驚。
湯滂氏!她居然來了。
湯滂氏望見衛子君,停住了腳步。然後露出有些激動的笑容,大步奔了過來,握住了衛子君的雙手。
“王上——”衛子君有些感慨。
湯滂氏蠕動了兩下嘴唇,直直望著衛子君,良久,終於開口道:“果真越來越象女人!”
衛子君一愣,張大了嘴巴。
湯滂氏並不理會衛子君的表情,她伸手撫上了衛子君的臉,輕輕摩挲,“聽聞吐蕃有些傳言,說可汗是個女人。”
“敵人的傳言除了誹謗便是離間,怎可相信?我便真是女人,又如何?”衛子君收回了驚訝,不動聲色道。
“那又如何?”湯滂氏的手滑過了衛子君的唇角。“也許,我會改為喜愛女人了。”
衛子君心中一歎,握住了湯滂氏的手,“王上,多留幾日吧。讓我陪你四處走走。”
“好。”
兩人正欲攜手向牙帳走去,遠方傳來一聲呼喚,“風——”
一道白影由草原閃過,一襲白衫的賀魯駕著特颯露馳到了衛子君麵前,翻身下馬,在他將手上采的一大把馬蘭花遞給衛子君時,發現了湯滂氏。
湯滂氏緊緊盯著賀魯,雙眼頻頻放光。
看見她露骨的眼神,衛子君急忙拉住了賀魯的手,將他拉在自己身後,“聽說王上已經不再喜歡美男?”
“看見可汗,知道可汗好好的,我就又開始喜歡美男了。”湯滂氏探頭探腦地望向衛子君的身後。望了一陣,歎了口氣。“可汗當真有福啊,看得出來,沙缽羅葉護對可汗一往情深。而大昱天子對可汗更是……唉!這世間情字果真最是傷人,當時聞聽可汗死訊,我這未曾深交之人亦曾三日不言不食,而那李天祁更是吐血白發,這情字,當真令人唏噓。”
衛子君聞言沉默了片刻,而後麵上露出一絲柔色,“情字傷人,情字,也能救人。”
五月的西突厥,草色鮮嫩,花色正豔。一望無際的草原,開滿藍幽幽的馬蘭花。漸斜的陽光,灑在漫天遍野的花朵上,讓這草原的春日,溫暖而多情。
一路駕馬馳騁,衛子君又來到阿史那欲穀的碑前,這是她最近常來的地方。
她打開酒囊,將酒水灑在碑前。垂低的眼睫輕輕顫動,眼角的餘光掃向側邊林地,她看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衛子君勾起唇,笑了,心中泛起絲絲的心疼。
她靠在碑前,拿起酒囊,仰頭喝了一口,自言自語道:“既然來了,為何不來與子君共飲?”眼角的餘光瞥過去,她看到那個身影僵了一下。
“春至白山新草深。
北雁齊回歸,過無痕。
醉倚石林暗銷魂。
曉夢殘,歸期未敢論。
斜陽已黃昏。
無限雲霞散,念君恩。
二年三載五歲春。
歸來也,攜手一雙人。”
吟畢,她突然向著那側林地道:“二哥,子君心意昭昭,你仍是躲著不出來嗎?”
話落,林地的人影一呆,然後急速地閃去。衛子君飛身而起,跨上特颯露追了上去。
前麵的人跑的有些狼狽,他穿過林地,向著大草原奔去。衛子君駕馬超過了他,她將馬橫在了他的麵前,手臂瀟灑一抬,勒住了韁繩。
斜陽西陲,彩霞漫天。壯麗的草原,鍍上了一層金色。
衛子君立在泛著金光的汗血寶馬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個人,望著他不含一絲雜質的白發,她紅了眼眶。
她躍下馬,緩緩走近他。
他用手擋著自己的麵頰與頭發,側著臉,不敢看她。
她一步步走近,拉下了他的手,仔細地看他。
“子君,我醜。”他遮掩著自己的頭發。
“二哥不醜,很美。”她撫上了他的頰,撫上了他的發,溫柔地看他,“真的,很美。”她久久地撫著他的發,那頭為她而白的發。
李天祁望著她,久久地望著,他哭了出來,“子君,我想你——”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每日都想,每時每刻都想。”
淚水模糊了眼眶,她撫著他的臉。“二哥,我也想你。”
他吻上她氤氳著水汽的眸,將她的淚吻進嘴裏,他們抱在了一起。
天邊,雲舒雲卷,彩霞彌漫。
這世界太大,我還是遇見了你,這世界太小,還是曾丟了你,幸好,我把你找回來了。
李天祁拂起她散落的發絲,“子君,你的傷好了嗎?”
“嗯。”衛子君撫著他的背,“二哥,你的傷好了嗎?”
“還疼。”李天祁的口氣有些發賴。
“哪裏疼?”衛子君擔憂問道。
“後背的箭傷。”那口氣越發的賴。
“這麼久了還疼?”她有些納悶。
“嗯。”
“那,要不我看看?”衛子君試探著問道。
似是就等著這句話,李天祁即刻開始脫起了外袍。
“這這……二哥……回……回去再看吧……”這大白天的,在這裏脫衣服……
“你不關心我。”李天祁有些委屈。
“呃?”衛子君眨眨眼,“那!那脫吧!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