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謙益在逸蓮山受傷後收到新任龍嘯殿大祭司離耶的求救飛書,本可不必理會,但他不顧己傷飛馳千裏親自馳援,隻因陷入危險的那人,是我。
“為保夫人周全,留您一片清寧天地,王爺,傾盡心力……”榮沐感歎道。
白玉琴喑啞,青玉案上,熏鼎香爐青煙嫋嫋,菱花銅鏡光潔無塵,照映芙蓉麵一張。窗外的菊花開的金亮如星輝閃耀。清寧院外,曲道蜿蜒,碎石小路旁一池翠荷已殘。
我淺淺歎息,身邊的一切還是清寧的,可是這樣的清寧還能維持多久?戰火終歸會燒到帝都。
“丫頭,何事愁眉苦臉?”謙益著一身儒雅青衫,大步跨門而入。
“啊?”我抬起頭,看向已在身側坐定的謙益,對麵的榮沐在他眸光的示意下,躬身退了出去。
“榮沐今日又說了什麼讓丫頭愁眉苦臉?”丫鬟端來茶水,謙益接過,低頭抿了一小口,“下次他再惹你不高興,本王定讓他將自己的嘴縫起來。”
我扯出一個淡笑,“你胡說什麼?上次醜兒哭得凶,你說要縫她的嘴,這次竟想縫了自己軍師的嘴?”
“會笑了?”謙益放下手中茶杯,揉開我聚攏的眉。
我彎了彎嘴角問道:“今日你不忙麼?怎麼這會兒就過來了?”
此時,不過戌時三刻。
這些日子以來,謙益總忙得昏天黑地,累得幾乎沾床即睡。基本上不到後半夜不會來我這裏。不記得從哪日開始,他半夜跑來我的房間,褪了鞋襪,和衣側躺在床邊。我睡得極淺,被他吵醒後意欲攆他下床。轉身,卻見疲憊粘住了他的眼瞼,片刻間人已睡熟。小心翼翼的避開我,隻占了我床邊巴掌大的一點地方。
然後,不忍心了,將他的身子挪正讓他躺得舒服些。
然後,默許了他睡在我房中的舉動。
他總是夜半來,規規矩矩的睡上幾個時辰就離開。對此他沒有做任何解釋,我也不問。其實夢囈之時,他早已透露了心思。戰事的棘手,勾出了他潛在心底的憂慮。這個男人亦如我一般,心底湧動著一種情緒,叫“害怕”。他怕辜負先帝的期望;他怕離稱帝夢想隻有一步之遙時失足跌入深淵;他更怕好不容易得來的家與幸福會因他某個不智的疏漏而毀滅殆盡。所以他給自己的壓力太大,大到夜深人靜之時,他需在我身邊鬆弛繃緊的神經。
這個萬事淡定的男人,並不如旁人眼中那般無堅不摧。
他也有脆弱的時候,雖然掩飾的極好,卻始終有弱點。他自己知道,太皇太後也知道,很早以前就已適時加以利用過了。
謙益曾說,人若無情,勢必無敵。可惜他最終無法達到無敵的境界。他看似無情至極,骨血裏卻又對先帝有情,對逝去的皇上有情,對我有情……也許,他身體裏的情意與別人是一樣多的。唯一的不同,隻在於,別人可以將情意分成無數份,所以能對很多人有情有義。而謙益隻肯分成幾份,所以除了他在乎的幾人,其他人絕無可能享受到他的情意。
他是一個無情又有情的男人。
“我若說,我見不得你與榮沐相談甚歡,這才過來將他趕走,丫頭信不信?”謙益的話將我從冥思中拉了回來。
似乎,今日的他,心情極好。我猜想著,也許收到前方的捷報了吧。
我淡雅一笑,撩起珠簾進了內室,撿起先前尚未看完的醫書,躺入貴妃椅中,翻開說道:“不信。”
謙益跟著走入內室,搖了搖頭,抽掉我手中的書道:“丫頭忘了今日是九月十二?”
九月十二……“是嗎?又到九月十二了?”恍然大悟,原來又到了慕容植語的生日,“可是,那又如何?”
“我欠丫頭一個慶賀,今日補上。”謙益執起我的手,暖笑道:“跟我來。”
不容我拒絕。
沒想到,謙益半哄半拉的帶著我竟到了景王府的馬廄。馬夫牽出了他的坐騎,一匹毛色光亮,體壯膘肥的汗血寶馬,上了馬鞍。驚覺謙益的意圖,我急忙甩開他的手,瑟縮著後退道:“我不騎馬!”
謙益隻是笑了笑,迅疾的一手伸過來抱住我,一手勒住韁繩,未等我反應過來已翻身上馬。將我置於他身前坐穩,抖了抖韁繩,雙腳一夾馬肚,在我驚叫之前,駿馬已灑脫而去。出了景王府,穿入街道。
因為宵禁與戒嚴的原因,街道上除了往來巡邏的兵士,幾乎沒有路人。
我僵硬了身子小鳥依人般依偎在謙益懷中不敢亂動。謙益的氣息從耳後吹來,聲音輕而魅惑,“丫頭,有我在,放鬆點。”暖熱的氣息吹在我耳根上,勾起酥麻的感覺,引我心跳更快。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輕顫道。
“去了,就知道。”
清脆的馬蹄聲,在如水的夜裏,一下一下敲響,驚起我心中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