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比之寧毓兒與宜淩,我的容貌雖屬上乘卻稱不上絕美。出眾之處僅僅在於曾經的些許靈動之氣。可眼前銅鏡裏神情疲憊的女人,仿佛沾染了滿身的塵埃,泛黃的肌膚似枯萎的秋後黃葉,空洞呆滯的眼神如漆黑的深潭死水。這個女人早沒了往昔半分靈氣,唯見印堂死氣繚繞,陌生得令我生厭。
將一株幾近凋枯的蘭花裝扮成它最燦爛時的模樣,這是太皇太後“仁慈”的送我的最後一份禮物吧?抑或她希望我永遠停留在她初見我時的模樣?難道今日就是我這柄利劍替她發揮作用的時候?所以,她以我最璀璨時的裝束作為我生命結束時的殉葬之物?
甩開闊袖,出了門,乘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兜兜轉轉小半個時辰就過去了。馬車突然停下,車壁撞了我的後腦,那個叫十一娘的隨車婦人,扼住我的脈門,喝道:“何事停車?”
沒有人應答,她隻手撩起車簾,忽見一張美人的笑臉,半瞬的呆滯,十一娘已被點了穴。美人向我伸出手道:“夫人,草民的點穴手法可是不錯?”
我有些愕然,道:“榮沐,是你?”那麼謙益也來了?
我下了車,方見正立於一處渡口前,一麵是水,兩麵不遠處有矮山樹林,正是設置埋伏的絕佳之所。十丈開外,身姿飄逸的謙益著玄色闊袍負手而立於一艘小船前,看到我,他略顯疲累消瘦的臉上似乎綻出了笑容,但僅僅是一閃即過的笑容,讓人無從捕捉。他像海,依舊像海一樣深沉與難以捉摸。
四周很安靜,隻有三兩隻渡船漂在河麵上,可是太安靜了,沒有其他等待渡河之人,安靜到連鳥啼蟲鳴也聽不到,勾起了我心底最深的恐懼。
這是不對的,這不正常,“這裏肯定有埋伏!”我衝謙益大叫。重見謙益的這一刻,我說不清心裏到底在想什麼,然而或恨或怨都不及眼前的形勢重要。
我的心思很簡單,我不要謙益死在我手上。
謙益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他伸出手,道:“丫頭,過來,到我身邊來。”我搖頭,叫道:“我不要你救,你走,快走!”我不能靠近他,我會殺了他的。謙益無動於衷,仍道:“丫頭,快過來。”我急了,低吼,“你快滾,我會殺了你的,你滾!”
“你以為,他不知道這裏有埋伏?”洪亮的男聲如箭射來,榮沐立時將我護在身後,矮山上快速奔下來一人,正是我被劫持那夜在山洞中讓我陡生熟悉感的男人。他一身黑緞錦衣,沒有表情,走到近處對謙益道:“景王殿下似乎總喜歡險中求勝。”
謙益儒雅一笑,“這是去無涯山莊的必經之道。如果你是我,想必也會在此處碰碰運氣,不是嗎?”
“所以你準備拋下你的新娘,思櫻公主殿下?”錦衣男人冷聲道:“意料之中的事。不過這樣也好,思櫻公主要留你半條命,一直讓我很為難,如今你若死於意外,我想我也不至於無法給她一個交代了。”
“是嗎?可是我以為還有些事會在你的意料之外,你想不想看看?”謙益淡漠而言,“啪,啪”拍了兩掌,“也許,我未必處在下風。”謙益身後的小船擋簾被掀開,一個清秀的宮裝女人走了下來,茫然無措的看著眾人。錦衣男人見了她突然激動起來,竟變了種聲音脫口叫道:“韻致?”
我嚇了一跳,這個聲音……
“韻致,你還活著?”男人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謙益冷笑一聲,道:“慕容植語可以劫後餘生,她齊韻致為何不可?”
齊韻致?齊韻致……不是已經逝去了多年的前景側妃的名字?她竟還活著?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錦衣男人叫著她的名字,那神情那語氣,兩人本該是最親密的情人才對。可是被喚作齊韻致的女人,竟依舊是一副茫然的神情瞅著謙益。似乎這裏的人,除了謙益,她誰也不認識。
謙益道:“她能活下來,必當是要付出代價的。而她的代價就是她的記憶。”
“你!”錦衣男人冷喝一聲,很快又靜了下來,片刻後,他已順緩了語氣,冷冽出聲,聲音裏卻仿佛帶了尖利的冰刀,“她既已失去記憶,我又憑什麼相信她就是齊韻致?”
果然非常人也,冷靜的夠快。
謙益依舊淡漠,道:“你可以賭一把。你知道,對於有利用價值的人,我一貫心軟。當然,至於她是不是齊韻致,信不信由你,隻不過,對我而言,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的人,她的下場會如何,你心裏應該比我更清楚。”
謙益頓了頓,“你不遺餘力的幫他(她)對付我,相當重要的一個原因,不就是要為齊韻致報仇嗎?她此刻正好端端的站在你的麵前,你會如何選擇?我不保證,我死之前,她還能繼續活下去。”
許久後,錦衣男人問道:“你的條件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