緘默無語。沒有人再說下去,也不能說下去了。她沒有告訴我他是誰,也沒有告訴我他背後的人是誰。可在我心裏,隱藏在最深處的人,除了太皇太後又還能有誰呢?
我漸生疑惑……既然,謙益確已對我施放了咒術,卻又為何要任其隱而不發?如果說,真正的幕後之人真是太皇太後,那麼她又為何這般挖空了心思,執著於除去謙益?難道僅僅隻是因為謙益不是她心中理想的皇位繼承人麼?
我輕歎一聲,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那麼重要。我讓青王側妃說出了她想說而又能說的話,她心裏會好過些了。
“想來這次,我必是劫數難逃了。”我顯得異常平靜,因為我不能錯過機會,青王側妃的到來讓我看到了一絲希望,“……能幫我一個忙麼?”我忽然提出請求,令她頗感意外。她遲疑著,我苦笑補充道:“絕不會令你為難的。我隻是希望你能替我煮一罏茶。”我的眸光飄向夜的深處,也止於夜的深處,“我父王與師傅都愛極了飲我煮的茶,隻是我不孝,未能長侍左右,今後怕也不會再有機會侍奉他們了。如今隻想為他們再煮上最後一罏茶,聊表孝義。”
“煮茶?”青王側妃微挑了眉,顯然心有疑惑卻又偏偏參透不了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為了不讓她疑心更重,我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道:“我隻求能以我的方式煮一罏茶,至於煮茶之人及其它一應事物都由你安排即可。”停了許久,青王側妃仍舊遲疑,我撫平稍稍波動的心海又道:“這是我最後的心願了。若能再盡一次孝,就是死,我也瞑目了。”
青王側妃本是有情之人,她雖一心想要報複謙益,卻仍記得我對她們母子的救命之恩,聽了我最後那句話,牽動了她對我的愧疚之意,她終是點了點頭道:“我試試看。”
翌日清晨,青王側妃果然帶來了人。兩個在廚房裏打下手的丫頭,她叮囑她們仔細記下我吩咐的事,然後去廚房照著辦。我要來文房四寶將煮茶所需的用具與原料一一寫了下來,都隻是極為普通的物件,我不想在這上麵作文章。然後,我刻意將煮茶的工序描述的繁瑣異常、用詞也頗為晦澀難懂。
我解釋道:“煮茶首先要講求茶、水、火、器‘四合其美’。其次是火候和茶,水,鹽的用量比例。‘一沸’時,要握好份量加鹽;若出現‘緣邊如湧珠連泉’表明已到‘二沸’,可以先舀出一瓢沸水待用,而後掌好節奏向同一方向攪水,當罏中心出現旋渦時,按量放入茶葉;待茶水‘騰波鼓浪’到‘三沸’時,加進‘二沸’舀出的那瓢水止沸,隨即端下茶罏,舀出茶湯……”
這番話,我曾對某人說過。對這人而言,除了我,絕不會再有別人能說出這番話來。
我講解了數遍,兩個丫頭依然不甚明白。當然我其實也不需要她們徹底明白,隻需她們對我所言的煮茶方法印象深刻,能牢牢記住“一沸”、“二沸”、“三沸”等等關鍵詞,就足夠了。
我在賭,賭天意。
賭老天會不會吝嗇於給我轉機。
我的心中絲毫沒有底,因為我要賭的東西完全建立在我的推測之上。可我沒得選擇,這可能是我最後的機會了。我賭前些日子丫鬟們口中那個豪闊的沈公子就是隋若執,我賭剛才那兩個丫鬟會因我煮茶的方法奇特而將此事宣揚出去,我更賭隋若執得知此事後會心生疑惑,進而做些什麼。
我相信,如果是隋若執,他一定不會忘,第一個教他用他從未用過的方法煮茶的人是誰。
然,終究會有怎樣的結局?我不知道,天知道。
一日無事,日西沉,很快入夜,無月。
我躺在床上假寐,耳朵沒有放過任何一個響動。然而時光點點流逝,一切正常,我的心就一點點下沉。難道我的推測錯了?那兩個丫頭並沒有將煮茶的事宣揚出去?又或者煮茶的事沒有傳到隋若執的耳中?我忐忑不安,任何一種可能都會將我最後的希望謀殺。
轟隆隆——
巨雷在後半夜無月的天空炸開,一道道閃電如驅除邪魔的利劍硬生生撕裂了夜的沉悶。
雨,很快落了下來。
身體的笨重讓我所有的動作都遲緩起來。我在丫鬟的監視下起身推開了格窗,然後躺回床上,跟隨雨點砸地的拍子,在不安中享受夾雜濕氣的風帶來的脈脈清涼。我撫摸著腹部,輕聲道:“寶貝,你說我們明日能見到彩虹嗎?”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沒有彩虹。天不佑我,我釋然一笑,也沒了期待。天,藍得宛如被淬煉過的顏色,純淨剔透不含一絲雜質。地,被一夜的雨水衝洗,青石路麵一塵不染。
天空晴好,萬裏無雲。
我被丫鬟們送去沐浴更衣,亦被精心打扮了一番。梳了蘭花髻,耳上掛了明月珠,額前配了月華,點了朱唇,畫了黛眉,換了新衣,衣擺處開著一簇繡工精美的蘭花。隻是微腫的身體如何裝扮也再不能重複往昔風采了。有些事,也許真的不可能重複。她們刻意要將我裝扮成我第一次入宮時的模樣,然那時的我早已在曆史車輪的碾壓下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