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雪花的味道(2 / 2)

無論蘇牧在北地的聲望如何,無論蘇牧的軍功有多麼的煊赫,無論朝廷給他的封賞有多麼的光耀,蘇牧想要降服桀驁不馴的西軍,仍舊需要很大的努力。

即便有弟弟種師中坐鎮,種師道也不會放心,因為他知道,想要讓人心悅誠服,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情。

蘇牧在走著他以前走過的路,他希望蘇牧能夠得到幫助,而不是像他一樣,直到身邊的弟兄們一個個都死去,落得個孤家寡人,才獲得大部分人的認可。

這是一條白骨累累的不歸路,他已經走過一次,並不希望蘇牧再走一次。

如果可以,他希望用自己已經老朽的身子骨,給蘇牧填平一點點障礙。

他老了,本該頤養天年,但他知道,他的根在故土,他的魂卻留在了沙場之上。

對於一名騎兵來說,死在馬背上,才是真正的歸宿,馬革裹屍,就是軍人最好的下場。

與其老死在鄉野,在滿是便溺的床上等死,什麼都需要人伺候,倒不如再看一看旗幟如林的戰場,再聞一聞那滿是血腥的風沙。

他走在雪地上,突然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幸運,起碼還能夠在死之前,再努力一把,帶著軍人的榮耀去死。

蘇牧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旁,幾次想要攙扶一下這位老軍神,但都沒有伸出手去。

他知道種師道其實是在乎的,原本還能夠在幽州城頭死戰的他,回到汴京之後便迅速地衰老,這說明對於朝廷的不公,種師道其實是在乎的。

就好像他蘇牧其實也在乎那些百姓對自己的誤解,也會因為自己所受的那些委屈而感到憤怒一樣。

這個死守幽州的老軍神,在回到汴京之後,便以驚人的速度走向了死亡的邊緣。

直到今次再度上了戰場,他仿佛又找回了當初的活力,但可惜的是,他的身體已經被那股憤怒,榨幹了底力。

非但種師道,即便是已經封王的童貫,也都已經滿臉的風霜。

他們可以在戰場上與尋常軍士一同啃著生硬的幹糧和肉幹,可以喝著雪水,可以啃著草葉來解渴,甚至可以將皮靴泡軟了來吃。

可回歸平靜的生活之後,他們夜不能寐,總能聽到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在對他們抱怨和叫囂。

即便是精美清淡的小米粥和淡素的小菜,也無法讓他們咽得下肚,他們喝怎樣的酒,都沒有味道,吃怎樣精致的菜肴,都品不出好壞。

童貫本以為自己畢生的目的,就隻是為了異姓封王,如今他算是得償所願,卻仍舊如同種師道那般,夜不能寐,日不能食。

他們終於又回到了軍伍之中,仿佛擱淺的魚兒再度回到了江湖河海之中,雖然他們已經不再擁有以前的活力,但他們比任何一名將士,都要渴望戰鬥!

大軍在夜裏駐紮下來,種師道和童貫都走出營帳,與蘇牧等人一道,圍著火堆,看著小雪紛紛揚揚落下,而後又無聲無息地消融在烈焰的舌頭上。

就好像即將要上戰場,即將要在戰場上無聲無息付出自己性命的千萬軍士一般。

種師道仰起頭來,張大嘴巴,伸長了舌頭,任由冰涼的雪花落在自己的舌頭上,化為一線冰涼,沁人心脾。

他笑了,仿佛當初剛入伍之時,帶他的那位老兵,在枕戈待旦的夜裏,第一次教他這個無聊的把戲一樣。

他的笑沒有一絲老態,甚至有些調皮,就好像回到了最年輕的時候。

“什麼味?”蘇牧不忍打斷老人,直到老人閉上眼睛,默默品嚐完新雪的味道之後,才朝眯著眼睛笑的老人問起。

“你不會自己嚐嚐啊!”老人沒好氣地笑罵了一句,而後在親兵的攙扶下,回營房歇息去了。

蘇牧學著仰起頭來,像好奇的小狗,伸長了舌頭,當冰涼的雪花落在舌頭上,落在臉上,落在眼睫毛上,感受著嘴裏的冰涼,他才發現,原來味道並不在舌頭上,也不在雪花上。

而是在那夜空之上,在那看不見星月的漆黑夜裏,盯著這些雪花,看著雪花在視界之中變得越來越大,在火光的折射下,散發出絢爛的光彩,便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星辰,那是一種希望的味道。

蘇牧扭頭,看著種師道那蹣跚的背影,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即便經曆了無數的生死,這位老軍神仍舊沒有忘記他的初心。

童貫見得蘇牧那會心一笑,隻是冷冷地譏笑了一句:“多大歲數了,還玩兒這種小孩的把戲,可笑!”

於是他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而後又從營帳的旁門探出半個頭來,伸長了脖子,大張著嘴。

“嘿嘿...”

無論是童貫,還是種師道,亦或是蘇牧,隻要不是出於私欲或者壓迫,心甘情願接受這場戰爭的,誰沒有自己最初的夢想?

為了捍衛這個或許早已被生活磨滅的夢想,就算戰死沙場,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