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雪花的味道(1 / 2)

年後的初九日,大焱皇帝帶領文武百官拜祭太廟,又舉行郊祀大典,為即將出征的禁軍祈福,祈盼凱旋,而後又親自送大軍出征。

大焱帝國承平百年,在取得了北伐大捷之後,頂著國內巨大的壓力,冒著將整個帝國最後一絲骨血榨幹的代價,毅然踏上了北上之旅。

雅綰兒和扈三娘頂著十月懷胎的大肚皮,正在人群之中凝望著那個越發模糊的身影。

她們終究無法再陪伴蘇牧的身邊,就如同楊紅蓮等人也不能,燕青和喬道清也不能,似乎所有跟蘇牧曾經同生共死的,此時都沒法陪在蘇牧的身邊。

這一戰就好像蘇牧宿命之中的終極一戰,需要他獨立去麵對一切那般。

蘇牧離開過杭州,離開過江寧,離開過汴京,每一次他離開一個地方,有人不舍,有人歡呼,也有人唾罵。

然而這一次,他帶著皇帝禦賜的節仗,以一軍主帥的身份出征,以一個涅麵書生的身份,扛起一個帝國抵禦外敵最危難的時刻,他得到的不再是哄鬧和唾棄。

百姓們默默地排列在官道兩旁,沒有熙熙嚷嚷的擁擠,他們甚至不太敢抬起頭來,仿佛隻要接觸到蘇牧的目光,仿佛看到他臉上那兩道金印,就會被灼傷靈魂,就會讓愧疚將自己徹底吞沒。

大焱朝許多官員都需要為自己正名,唯獨一人,那就是蘇牧。

無論對大焱,還是對百姓,他早已問心無愧,他並不需要做出更多的犧牲來替自己正名,需要改變自己想法的,是這些百姓和文人以及官員。

他充滿了悲情的委屈,不被人所理解的種種,並沒有讓他喪失熱情,他仍舊在為這個帝國和這個時代,做著自己的努力和付出。

他並不需要太多的榮耀,也不需要萬民敬仰,他需要的或許隻是一個不再冷冰冰的眼神。

當他走在隊伍的前頭,接受著萬人恭送之時,他心裏還在慶幸,這一次終於沒有人罵我了。

這是多麼讓人悲哀的一件事,但蘇牧卻並沒有太多的感傷,因為他知道無論何朝何代,百姓永遠是最後知曉真相的人,永遠是被嘲弄的那一群人。

他們有著自己的訴求,卻沒有足夠的能力去獲取,他們隻能依靠著輿論的力量,希望能夠讓更多人聽到他們的聲音。

史書上會記載帝王將相的言行舉止,會為忠臣甚至奸臣立傳,但說到百姓,便隻是一個群體,沒有具體的姓名,他們的身份是卑微的,他們的聲音是弱小的,他們也是最無辜的一群人。

所以無論這些老百姓如何對待自己,蘇牧都秉持著一種開明的大度,因為他知道,這些百姓隻是受人操縱,即便是今次,得以還原了真相,也是因為顯宗的力量在背後推波助瀾,不斷傳播他的事跡。

他帶著大軍離開了汴京,當他遙遙回望,仿佛仍舊看得到雅綰兒和扈三娘那梨花帶雨的臉龐。

仿佛隱約之中,他聽到城頭有人在唱著歌,聲音軟糯又清雅。

“金風瑟瑟吹得黑天一線開,佛光染紅了百萬黃金鎧,打獵的兒郎從哪裏來,為何掀起漫天的塵埃,何不歸家種上兩畦菜,你家男人牧羊放馬不消受災,奴家也好煮了碗新茶,等著郎君再歸來…”

沒平仄沒格調,隻如那平日裏低低的夢囈,實在入不得耳,但這首歌卻是出自第一名花李師師。

混跡文壇久一些的文人墨客都應該知道,如此不拘一格的調調,乃是蘇牧首創,李師師後來的許多小調,都借鑒了這種清麗脫俗的風格。

她知道蘇牧一定聽不到,她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然而這半生都被困在夢神樓裏的她,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跟那個漸行漸遠的男人告別。

趙劼早早便回到了宮中,梁師成走了,孫金台也走了,郭京和劉無忌也都走了。

他身邊的影子已經全都釋放了出去,他將王守恩打發出去之後,便將身上的袞服全都脫了下來,一絲一縷都沒剩下。

這才是他久違了數十年的自由,他就仿佛回到了初生之時那般,沒有任何的約束,黑暗之中也不再有或善意或邪惡的目光盯著他。

無論是顯宗的高手,還是自己手底下的影子護衛,都已經不在,仿佛整個世界徹底清淨了下來。

他就這麼在寢宮裏頭走來走去,仿佛能夠穿越宮殿的穹頂,飛上雲端,俯瞰著這個偌大的,讓他又愛又恨的帝國,仿佛能夠一腳踏碎那隻讓他迷戀又讓他唾棄的皇座!

趙劼的赤腳換成了穿著柔軟鹿皮靴的一隻大腳,踩在有些肮髒的冰渣子上。

那是種師道的腳。

種師道真的老了,但他仍舊堅持著要騎馬,隻是剛剛離開了汴京城,就在蘇牧的堅持下,鑽進了暖和的馬車裏頭。

他已經無法像在幽州城裏頭那樣血戰,他仍舊已經提不起刀,但他還是選擇了跟隨蘇牧北上。

因為他知道,即便朝廷對他不公,但弟弟種師中以及那數十萬計的西軍,仍舊將他視為精神領袖,隻要他不死,就擁有著毋庸置疑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他維一能夠幫蘇牧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拖著苟延殘喘的身體,保住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