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是當他和陳東被請進書房,看到鋪滿了地板,貼滿了牆壁的各種資料,看到趴在地上奮筆疾書的蘇牧,他們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這個黥麵的男人,默默地為這個帝國做了多少的付出和犧牲。
蘇牧正計算到緊要關頭,陳東和周甫彥也不敢打擾,直到蘇牧丟下幹了墨跡的禿筆之時,他們才起身來寒暄。
蘇牧並沒有太多的計較,他就像接待老熟人一般,不僅僅對陳東,連同周甫彥也都和顏悅色。
當這兩位問起北方局勢之時,他也沒有絲毫的避諱,除了一些隱秘的軍機,其他能說的消息,他也都不會隱瞞。
“蒙古部族的實力不容小覷,他們占據了北方大部,又收攏了回鶻的殘部,如果與西北的黨項人聯手,再加上東北的女真鐵騎,便會形成三麵合圍之勢...”
“如此一來,首當其衝的便是後遼了...然則後遼元氣大傷,剛剛才開始恢複,怕是很難堅守...”
聽得蘇牧如此分析,陳東和周甫彥心裏也是壓抑不住驚駭,早先童貫和種師道對後遼的戰略飽受詬病,許多人一方麵譴責童貫窮兵黷武,一方麵又嘲諷他膽小怕事,連大定府都攻陷了,為何不直接拿下上京,為何要給遼人最後的喘息機會,讓他們成為後遼,甚至還要讓曹顧和三位王子北上去議和?
大焱分明就是戰無不勝的那一方,為何要留下後遼這個禍患?
直到現在蘇牧分析出來,陳東和周甫彥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當初對待後遼的戰略,是多麼的高明。
如果當初將後遼徹底滅了,那麼大焱就必須肩負起大遼國的重建工作,這對於國內已經水深火熱的大焱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情。
在加上河北的河患和暴亂,怕是大遼都沒消化完,就會被女真和黨項人給瓜分了。
而蕭德妃和耶律淳在大遼仍舊有著正統的名分,他們擁有著不少群眾基礎,還有著號召力,對大遼國情也熟悉,由他們來重建後遼,才是最佳的選擇。
再者,如果當初將後遼也滅了,那麼現在敵人三麵夾擊,首當其衝的就是大焱,以大焱對後遼的掌控和恢複能力,根本就無法抵擋。
如今卻是後遼人頂在前頭,大焱隻需要不斷給後遼提供補給,讓這些遼人為大焱拚命,雖然有些殘忍,但不得不說,這是大焱人最希望看到的一個局麵了吧。
曾經高高在上的遼人,竟然給大焱遮風擋雨,竟然為大焱打頭陣,當炮灰,便隻是說道說道,都足以讓人解氣了。
當然了,在後遼人的眼中,這是他們必然要去做的事情。
因為他們已經跟大焱結盟,攻守一體,唇亡齒寒,後遼是他們最後的祖宗基業,他們不可能拱手讓給蒙古、黨項或者女真的任何一支。
因為無論是蒙古還是黨項,亦或是女真,都曾經是大遼帝國的附庸,都是大遼帝國的仆人!
讓這些仆人將整個後遼撕碎,毀掉契丹人僅剩的這塊土地和祖宗的國度,高傲的契丹人又怎會忍心看到這等場麵發生。
所以即便他們跟大焱沒有盟約,他們也不可能屈尊於這三個仆人國家。
陳東和周甫彥已經知道,甚至經過了顯宗的輿論宣傳之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蘇牧從杭州走出來,這一路造下了多少的功勳。
他們知道北方的局麵,其實是蘇牧暗中操持,幾經生死考驗,才造就出來的。
從大戰略的角度來看,蘇牧已經做到了最好,而現在,他們所要做的就是,跟遼人一起,阻擋蒙古黨項和女真的鐵蹄!
說來也奇怪,雖然大家都知道了蘇牧這些年來所受的誤解和委屈,但卻沒有人敢再到蘇府來。
而周甫彥竟然是第一個來探望蘇牧的文人,而且還是一直將蘇牧當成對手和敵人的文人。
雖然蘇牧言笑晏晏,顯然並沒有掛懷,也讓周甫彥沒有了開口道歉,一笑泯恩仇的機會,但這樣的姿態也已經足夠說明很多東西。
國難當頭,些許睚眥齟齬,又算得了什麼?
三人在書房聊了一陣,喝了幾盞茶,蘇牧便要留他們下來用飯,陳東和周甫彥自是與有榮焉,然則見得蘇牧廢寢忘食的樣子,也不忍麻煩他,便推脫了過去。
蘇牧親自送他們出府,陳東又與蘇牧聊了幾句,多是一些勉勵感激之語,蘇牧也是心中溫暖,畢竟還是有人記得自己,這種感覺還是足以暖人心窩的。
眼看著就要分別,周甫彥終於鼓起了勇氣,卻不是向蘇牧道歉,也不是化解恩怨,而是朝蘇牧說道。
“有時間去夢神樓一趟吧...有些事情,也該了結一下的...”
蘇牧微微一愕,但很快就明白周甫彥的意思,他朝周甫彥拱了拱手,坦誠地說了一句:“謝謝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