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夜北風呼呼,就好像天上的冰霜巨龍,不斷往人間噴吐極度冰寒的龍息。
杭州城的百姓縮在被窩裏仍舊瑟瑟發抖,雖然杭州富庶,但尋常百姓家也沒辦法燒爐子取暖,至於那些個朱門富豪,有一些甚至能夠提供地熱,嬌妻美妾赤腳行走在柔軟溫熱的地毯上,男主人則赤身裸*體斜臥於暖榻之上,熾烈的目光仿佛能夠將美人兒吃得骨頭都不剩。
城市的街頭巷尾,入城避難的流民隻能圍著搖搖欲滅的火堆,像抓著隨時會斷掉的救命稻草,他們根本不敢入睡,生怕睡夢之中就會被嚴寒奪走生機。
大戶人家的屋簷下,牆角根,城中的寺廟,廢棄的老宅,各種大樹底下,隻要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幾乎都被流民占滿了。
雖然這樣有礙觀瞻,也阻礙了這些人做生意,但誰都沒有驅趕這些流民。
因為戰火就要燒到杭州,誰還有心思做生意?如果守不下來,還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那些個為富不仁的大戶們最是怕死,早早便通過交易,乘坐大船撤離了杭州,能夠留在城中的,要麼是根深蒂固寧願死在故土之上的耿直人,要麼就是心懷家國,想留下來出分力的傻蛋子,無論哪一種,又豈會跟這些流民錙銖必較?
或許是蘇常源蘇清綏這樣的二房三房子孫和其他族老們都全部逃離了杭州,少了許多阻滯,又或許是為了填補蘇牧在杭州百姓口中的臭名聲,老太公開放了蘇府的空餘地方,接納救濟了一部分流民。
當然了,這些流民都是些婦孺,不會發生什麼安全問題,聽說甘願留下來伺候老太公的一位三房小子還看中了一個流民女子,不顧家中反對也要迎娶對方進門。
隻是這樣的消息,放在當前的大環境之下,根本不會撲騰出任何水花來。
倒是一直口碑不錯的蘇瑜,最近每日與趙文裴忙著安置流民和協助城防工事的修補建造,贏得了大家的尊敬。
許多人都紛紛在感歎,同樣是蘇常宗的兒子,蘇牧雖然一鳴驚人,但終究是曇花一現,經不起長久考驗,反而是蘇瑜如同細水長流、潤物無聲,始終如一。
此時的蘇瑜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實在乏累到了極點,便靠在城垛邊上,與趙文裴一同烤著火。
守城校尉李演武走了過來,將手中的酒袋子遞了過去,素來講究優雅淺酌的兩位進士爺也沒太多生澀,如尋常粗人一般接過酒袋,你一口我一口就喝了起來。
無論你的年紀大小,總有些經曆能夠讓你轉變心態,甚至對性格產生影響,趙文裴和蘇瑜就是如此。
這段時間的奔忙,讓他們融入到了這些販夫走卒和窮困流民之中,切身的體會也讓他們明白了許多道理,這些都是書中未嚐體驗過的感受,真真可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了。
李演武坐了下來,用腰刀的鞘尖撩撥了一下火堆,周遭便更加溫暖了一些。
他隻是一介武夫,本來對百無一用的書生最是抵觸,加上他有看清了宋知晉這樣的斯文敗類嘴臉,對讀書人更是沒有好感。
可這段時間他見到了蘇瑜和趙文裴的努力,或許仍舊無法改變他對讀書人的看法,但卻同樣無法阻止他對這兩位進士的敬佩。
三人沒太多共同話題,能夠一起聊的大概也是叛軍將至的事情,可大家心裏也都有些恐慌,自然不太願意提起這一茬。
火舌隨著寒風搖動,映照著李演武堅毅如石的方臉,他吸了吸鼻子,率先開口道。
“俺未入伍吃糧之時,家裏有個不成器的弟弟,整日裏惹禍生事,沒少被老頭子攆著打,總是招呼一些狐朋狗友,耍弄些花拳繡腿,吊了柄中看不中用的繡劍,就要出去行走江湖,說什麼要當天下第一…”
李演武的聲音有些酸澀,似乎不太願意提起往事,但還是娓娓道來,蘇瑜和趙文裴很專心在聽,也並未覺得有何奇怪之處。
因為他們都知道,有些話如果不說,或許以後想說也就沒機會了,人活一世,如那雁過留痕,總希望有人說起的時候,能夠順帶提一嘴,如果能讓人拍手或惋惜的讚歎一句,某某某也算是一條漢子,那就更好了。
李演武接過蘇瑜的酒袋,喝了一口,嗓子是潤了,但聲線卻染上了微微的傷感。
“俺這個當哥哥的,也怕他有一天惹了不該惹的豪傑人物,死在草莽綠林裏,就給他安排了一個小吏的活兒,他倒是不樂意,又換了個小捕頭給他做。”
“起初他還有些怨氣,但做了小捕頭之後慢慢順遂起來,他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連縣令縣尉都敢查,拔起蘿卜帶出泥,差點掀翻了那座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