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君心遙遙(1 / 3)

曾經她也有一個想要白頭到老的良人,也有一個想要廝守一生的執著。為了他,她放下了一個姑娘所有的矜持,放下了一個公主該有的尊貴。

十四歲那年的一見傾心,便耗光了她年少所有的癡戀。

她終究愛錯了人,但也算求得了一個女子想要的舉案齊眉。

【一】

趙端來到昭陽宮的時候,柔嘉正坐在花園裏繡著錦囊。

藍色的布帛,金絲玉縷,點翠鑲嵌。

她似是不常做這樣的事,動作間多有笨拙之態。

趙端走近兩步,瞥了一眼,嗤笑道:別人家的姑娘刺繡時溫柔可人,你倒好,麵目猙獰,動作粗魯,像是見了仇人。好端端的鴛鴦,卻生生被你繡成了兩隻鴨子。

他說這話時,眉梢微微上挑,盡是嫌棄嘲諷之意。

柔嘉聽到,頓時氣得咬牙切齒。她剛要反駁兩句,卻不想,晃神間繡針竟直直刺入指尖,血珠瞬時滴了下來,落在錦囊上,宛若一朵盛開的紅蓮。

趙端慌忙抓起她的手,隻見纖細白皙的指尖上密密麻麻布滿針孔,青紅一片。

他冷哼,道:難為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為一個榆木腦袋做了這麼多。

柔嘉掙開他的手:不準你說他榆木腦袋!

趙端微微眯起眼睛:不是榆木腦袋又是什麼,這兩年你不知往他手裏送了多少錦囊,卻從未見他收過一次,他什麼都不懂,白白浪費了你這些心思。

一句話便讓方才還氣鼓鼓的柔嘉敗下陣來。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在一處廝混了十多年,趙端對她可謂是知之甚深。他總能輕易地找出她的弱點,然後直直地朝她的痛處戳去。

她自小就受寵,張牙舞爪、橫行霸道了十多年,自認為這世間沒有什麼東西是她得不到的。然後,她便遇到了謝之遙。

那一年,她十四歲。

豆蔻梢頭的年紀,比現在還要小上兩歲,人也比現在活潑好動幾分。在宮中安安靜靜生活了十多年,那****實在枯燥煩悶,便悄悄溜出了宮,去陳校尉家尋自己的姐妹。

馬車駛在晉陽的街道上,然,還未走多久,她便聽到一聲烈馬的嘶鳴,而後,馬車突然疾奔起來!

她被顛得東倒西歪,長發亦散落開來。車夫早已墜落馬車,烈馬不知踢翻了多少街邊的攤子,亦不知撞翻了多少人,她隻能聽到一陣陣尖叫聲傳到耳邊。

那時她怕極了,養尊處優了十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她緊緊攥著馬車,眼睛裏蓄滿了淚。

朦朧中,她似乎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飛身而來,足尖輕踏,騎在了烈馬上。

他緊攥著韁繩,馬車又跑了百十步,終於緩緩停了下來。

她跌坐在車廂裏,幕簾被一隻手揭開,她抬起眼,然後,她便看到了一張這世間最為俊逸的容顏。

星目劍眉,漆黑的眼睛沉靜得像一汪碧潭,隻一眼,便讓她溺了進去。

三月微風和煦,在那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晉陽城裏一樹一樹的桃花競相開放,碎了一地春光。

少年朝她伸出手,她怔怔地將手放到他的手上,任他彎腰將她抱出馬車外。

十七歲的玄衣少年,長發高高束起,眉如墨畫,身如玉樹。

她直直地看著他,在他想要轉身離開時,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思索片刻,最後低聲道:謝之遙。

她輕輕一笑,脆聲聲道:之遙哥哥。

少年一愣,白皙的耳朵尖泛出點點紅意。

【二】

少年似是不愛說話,說出自己的名字後,便轉身離開了。

柔嘉遠遠地望著他的背影,手裏攥著的是方才她攬著他的腰時不小心從他腰帶上拽下來的令牌。

謝之遙。

她輕聲呢喃著他的名字,心裏既緊張又溫暖。

初遇時的一見傾心,日後的念念不忘。

她不再安分地待在皇宮中,而是整日想著溜出去。

隻是這晉陽城如此大,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要再遇到一次談何容易。

閑著的時候,她總是盯著那塊令牌瞧,越看便越覺得熟悉。終於有一日,她突然記起這是東宮的腰牌。

她激動得無以複加,沒有多想便去了東宮。

太子看到令牌後,眸子裏閃過一抹冷意,隨後笑道:確實有謝之遙這個人,隻是皇兄向來器重他,怎能隨意放了去?

當今聖上子女眾多,但唯有柔嘉和太子乃一母所出。太子自小就對她寵愛有加,她想要什麼東西他都會給她,更何況區區一個侍衛。

她一再堅持,最後連撒嬌打鬧都用上了,太子雖是不樂意,但終究隨她去了。

謝之遙就這樣留在了昭陽宮,成了殿前侍衛。

而柔嘉像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般,常常坐在窗前偷偷看著自己喜歡的少年。

小姑娘的心思總是很簡單,不管是公主還是尋常女子,隻要喜歡上一個人,便覺得他是世間最好的,總想要盡一切辦法討他歡心。

她自小就沒有母妃,沒人教給她怎樣表達自己的愛意,她隻能將一切告訴自己的好姐妹陳楚楚。

兩個人窩在一處商討了許久,終是達成了一致--送錦囊。

最俗氣卻也是最能表達一個姑娘心意的方法。

於是,她便開始學習刺繡。

她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手指常常被刺得慘不忍睹,點點血腥染紅了她手中的布帛。

有宮女看不過去,想要幫她繡,她卻拒絕了。

不知繡壞了多少錦囊,她終是稍稍滿意了些。

那一日午後,她約謝之遙在花園裏相見,想要親手將錦囊交予他。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暖風拂過她淡粉色的挑花繡裙,她微微低著頭,眉目如墨筆描繪一般精致。

她臉上盡是嬌羞,心中滿含期待。

她那樣期待他能喜歡。

然而,謝之遙卻退了兩步,垂首道:卑職不敢。

輕輕的一句話,便讓她所有的笑意都僵在臉上。手指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幾日幾夜的努力如此被喜歡的人忽視,她有些委屈:果真是榆木腦袋。

隨後便恨恨地跑了。

【三】

柔嘉躲在殿裏,一連生了幾日悶氣。

趙端來看她,拿起案幾上的錦囊,嘖嘖道:醜成這副這樣子,難怪謝之遙不喜歡。

柔嘉不理睬他,他又自顧自地道:沒人要倒真浪費你的心思,不如本公子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他雖然說得很嫌棄,卻將錦囊護得十分緊。

柔嘉委頓了幾日,過後便提起了精神。

她想,會不會真的是她繡得太難看,謝之遙才不會收。於是,她便又接著繡了起來。

她一連送了半年,錦囊繡得也越來越精致,可謝之遙仍是未收過一次。末了,全到趙端手裏去了。

她覺得這個辦法根本行不通,謝之遙那個人嚴謹得厲害,眼中隻有宮規二字。她便是送他一輩子錦囊,隻要他是侍衛一日,他就絕不會收。

真是古板得讓人咬牙切齒。

於是,她想著再和楚楚商議一番。

然而,自從承德帝知曉她出了意外之後,就不再讓她出宮。不得已,她隻能趁宮人不備,偷偷地去爬牆。

萬仞宮牆,她顫顫巍巍地站在牆頭,手指直打戰。

隻是宮牆太高,她朝下瞥了一眼,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墜了下去。

她嚇得尖叫出聲,一抹黑色的身影突然從眼前一閃而過,而後她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公主若是想出宮,告訴卑職一聲便是。翻牆太危險,會傷了公主。

沉默的少年還是第一次說了這麼多話,話語間似乎有擔憂和怒意。

柔嘉滿眼欣喜地看著他,像是發現一塊呆板的木頭終於有了情緒一般。

從那日起,柔嘉便有了逗弄謝之遙的方法。

每次她生悶氣時,她就去翻牆,下一刻,她便被謝之遙從牆上拎了下來。

謝之遙說帶她出宮,就真的會帶她去。他的武功比她想象中還要好,他抱著她,不費吹灰之力便躲過了宮中的禁衛。

春天的時候,他帶她去看似血的罌粟花開了滿山;夏天的時候,他帶她去山澗清泉旁偷得一抹清涼;秋天的時候,他帶她去看落葉宛若鋪了一地的陽光;冬天的時候,他帶她去棲梧山看雪,皚皚白雪連綿一片,蒼茫世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人。

她在宮中枯燥地生活了十多年,每一日單調得仿佛過完了餘生,她還是第一次感覺到,活著原來可以這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