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後宮爭寵得厲害,太子哥哥和兩個皇子無辜枉死,永樂宮裏的那位寵妃死去後,後宮便再無所出。雖然我是一介女兒身,可好不容易得來的皇位,父皇怎舍得去後拱手讓給他人的兒子。
朝堂上無聊得緊,那些老頭兒常常為政事吵得吐沫橫飛。皇位沒什麼好,所以芸碧一定想錯了。
【四】
最後我到底沒去成青玄宮,倒不是因為芸碧那些繞口的話,而是我想到了陸恪那張俊秀嚴謹的臉。他苦口婆心地為我好,我不能和齊恒狼狽為奸總想著算計他。
再說,他曾經告訴我不準我私自去找齊恒。我問他為什麼,他說:“男女有別,這樣會壞了公主的清譽。”
我撇撇嘴:“本公主和你走得才近呢,以往本公主在你懷中撒潑時,怎麼也沒見你拿這些禮儀推開我?”
我以為我這麼牙尖嘴利地回他,他一定會尷尬,一定會無話可說,可他仍舊板著一張臉,極其認真道:“臣和齊郡王不同,臣是公主的太傅,公主與臣親近那是理所應當,可齊郡王是公主的表哥,在以往的古籍典著中,表兄妹是很容易讓人誤會的關係。”
他說這話時明明使著小心眼,可模樣卻一本正經極了。也隻有在這時,我才覺得他不是西梁的太傅,而隻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
我本想著陸恪第二日下過朝後便會來檢查我的功課,可我等到巳時,還是不見他的身影。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長枕宮前的台階上。自從陸恪成了我的太傅後,他日日來宮中教我功課,七年來從未間斷。以前我總覺得他虐待我,可現在他未來,我心中卻油然而生一絲失落。
四月的陽光微而淡,灑滿長枕宮前的朱欄浮橋,照在紗絹細錦裙下的緞麵繡鞋上,一庭光華。
依稀間有抹身影從殿門走來,我向那方望去,但見來人白衣勝雪,風度翩然。
周圍的宮女低頭請安:“齊郡王萬福。”
齊恒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漆黑的眼睛幽深如暗夜:“怎麼在這裏坐著?”聲音中帶著一貫的慵懶和戲謔。
齊恒好像看出了什麼,又笑道:“公主好像不歡迎我,若我說我知曉陸太傅在哪裏呢。”
聞言,我立刻眨巴著眼睛巴巴地看著他。
齊恒眸光一暗,隨後又恢複如常:“不尋公主開心了,陸太傅下朝便去了水清茶肆……”他話沒說完,我就拎起裙角跑去殿裏換衣服。
每次我偷溜出宮,芸碧就免不了一頓嘮叨,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公主,齊郡王不會無故告訴你陸太傅的去處,再者,若讓皇上知道你私自出宮,他定又要生氣了。”
芸碧不喜歡齊恒,她說齊恒那雙眼睛深得很,像我這樣的人不是他的對手。對此我還特意盯著齊恒的眼睛看了許久,看到齊恒臉上泛起一層薄紅,我也隻是覺得他的眼睛像夜幕裏的星星一樣好看,並不像芸碧說的那樣深不可測。
芸碧是父皇遣來照顧我的人,她看齊恒不順眼已久。我不知道芸碧為何會這樣,思來想去,覺得大抵是齊恒身為一個男子竟比芸碧長得還要好看,芸碧忌妒了。
【五】
我是爬牆出去的。春天時節,天清氣朗,惠風和暢。
茶肆很好找,陸恪也很好找。幾乎在踏進茶肆的一刻,我一眼便尋到了坐在窗前的男子。
他低頭擺弄著眼前的杯盞,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坐在他對麵的女子不知說了些什麼,他似乎微微一笑,淺淺淡淡的,襯得他的側臉好看極了。
我從未見過陸恪如此溫和的模樣,以往我不乖,他總是冷著臉教訓我,可如今,他卻對他人如此和煦。
我心裏有些酸澀,突然想起第一次上朝歸來後,我把幾案上的書卷和筆墨拂了滿地,哭鬧著再也不願學那治國之道。宮裏的人見此,早就躲得遠遠的,隻有陸恪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淡淡道:“好你個刁蠻的丫頭,日後定嫁不出去。”
他這麼一說,我撇撇嘴哭得更厲害了。
陸恪無措,最後隻得低歎一聲,輕拍我的額頭道:“若真嫁不出去也沒關係,我可以勉為其難娶了你。認識你那麼多年,我早已知曉你的本性,所以我也不會有因為你的容顏而以為你很乖巧的錯覺。”
陸恪是個不易與人親近的人,又嚴謹得很,他父親為相,他自然也是將忠君仁義放在第一位,就算是一起長大,他也從不逾越。
那****輕拍我的額頭,說了那些話,我知道他隻是勸慰我而已,但我還是覺得這親昵的動作便是他僅有的溫柔,可今日,我卻發覺我錯了。
那女子嬌豔溫柔,一顰一笑都帶著羞澀,難掩愛慕之意。是了,江陵城中戀慕陸恪的人多得是。在西梁,誰人不知貴門陸府,誰人不知少年太傅陸謹之。
陸恪,字謹之。
陸謹之。
傳言陸相幺子自小便才華橫溢,十一歲那年,聖上在禦花園中設宴,席間聖上出題刁難,群臣無人答之。少年陸恪起身,不卑不亢,儀態從容,讓一幹大臣和翰林院眾學士無地自容。聖上龍顏大悅,當即便欽點陸相幼子為太傅,位列三公,正一品位,出入宮免令牌,開朝未有。
我和陸恪朝夕相處了那麼多年,我一直未想過他是多麼好,我任性地以為不管他是誰,我和他才是最親近的人,他會一直陪著我。可我卻忘了,這世間的女子多得是,比我好的女子也多得是。
我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隨即恨恨道:“本公主還沒有嫁出去,你怎麼可以和別的女子先勾搭上。”
我哼哼了兩聲,然後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坐到陸恪身旁。
那女子一愣,怔怔地看著我。我衝那女子挑挑眉,然後一把撲到陸恪懷中,大喊道:“你怎麼可以拋棄我?!”
我聲音大了些,茶肆裏的人都向這方看來,陸恪被我弄得不知所措,半晌都沒有言語。而那女子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嬌羞,她臉色又白又青,最後紅著嬌顏道:“怪不得這麼多女子都入不了陸公子的眼,原來陸公子喜歡的是男子。”她說完,便一跺腳傷心欲絕地跑了。
坊間的人都認識陸恪,這麼一鬧,大家都竊竊私語起來,更有甚者,竟有人開始指指點點。
我躲在陸恪的懷中不願出來,鼻尖還縈繞著他淡淡清涼的氣息,被他這麼抱著,開心極了。想到此,我又在他懷中蹭了蹭。
直到周圍的議論聲小了些,陸恪這才低聲道:“還不起來。”
我衝他挑挑眉,揚揚自得。
【六】
我暗自慶幸這次出來時穿的是男裝,陸恪的名聲算是被我壞盡了。可陸恪好像並不怎麼在乎,他隻是囑咐我別再私自出宮,其他也沒有多說。不過就算被罰我還是會這麼做,至少以前那些上門提親的女子現在都對他避之不及。
我以為陸恪這麼縱容我,也是有些喜歡我的,我以為待我長大了些他會向父皇提親,我以為我和他會像書中說的那樣白首到老,不離不棄。
可是三日後,父皇的一道聖旨傳來長枕宮,西梁唯一的公主要出嫁了,嫁的不是青梅竹馬的陸太傅,嫁的是長公主府的齊郡王。
我一愣。
我覺得一定是父皇在和我玩鬧,他一向忌諱姑姑,如今怎會讓我嫁給齊恒?
我哭著去找父皇,可不知為何,一向疼我至極的父皇這次卻鐵了心似的,無論我怎麼哭鬧,他愣是閉門不見。
陸恪也不見了,我在長枕宮鬧了三天,嗓子都哭啞了。
後來陸恪來了,他眼睛紅紅的,臉上滿是疲憊。我以為他是來帶我走,可他卻說:“公主,下官來辭別。北周侵我國土,陸恪決定棄筆從戎。”
北周來侵?棄筆從戎?
我被他的話弄得不知作何反應,隻是呆呆地問道:“你若走了,那我呢?”
陸恪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問,他一怔,隨即笑道:“一具白骨,寧願埋葬英雄塚,也不貪戀溫柔鄉。公主,陸恪離開後,齊郡王會把你照顧得很好。”
說完,他似乎想和以往那般拍拍我的頭,但剛探出的手在空中頓了一頓,便又收了回去。
待到他消瘦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長枕宮前無盡的暗夜裏時,我突然反應過來要留住他。他不能走,刀刃沙場,白骨成枯,他一定會死的。
我瘋了似的往宮門衝去,可殿前的侍衛攔下了我。我哭著喊陸恪的名字,我從來沒像現在這般難過,我覺得陸恪是在向我告別,今日一去,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可陸恪聽不見,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芸碧不忍,低聲道:“公主,皇上這是為了你好。今日皇上又吐血了,北有大周虎視眈眈,身前有長公主蠢蠢欲動,皇後又不是您的生母,皇上知道自己保不了你多久了,在死前他一定要為你尋一條生路,不然他不會瞑目……”
芸碧說著說著便哭了,可我聽得不怎麼真切。陸恪清冷的話還在我耳邊盤旋,在寂靜的夜裏,突兀,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