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枕庭前雪(2 / 3)

程之恒雖然拒婚,但程家父母害怕開罪陸家,在他們百般祈求下,陸景惜這才嫁到了程家。婚禮雖然很急,卻轟動了整個奉天城。陸景惜掩著蓋頭,看不到外麵喧鬧的一切,她隻感覺到她的手被喜娘交到了程之恒的手上。他牽著她的手,拜了天地。

她被送入新房,下人離開後,她的蓋頭被揭開。有酒氣迎麵而來,她抬起眼,看他身形不穩,雙眼迷離地瞧著她。他的目光不像幾日前那般冷漠,他就那樣看著她。許久後,他低聲道:“景惜,告訴我,那不是真的,告訴我,你根本不想嫁給我。”

他的聲音有些慘淡,有些悲憫,還有一絲祈求。那墨黑的眸子中似乎有星光,她怔怔地看著他,搖頭道:“不是,我想嫁給你。”

程之恒的臉色在一瞬間蒼白,眼神也染滿怒意,他冷笑道:“程之恒何德何能,竟然能讓陸家小姐屈尊下嫁?”

他說這話便帶著諷刺的意味,諷刺陸家以權壓人。他還是如此冷淡地對她,她定定地看了他已然清明的神色許久,而後淡淡道:“我也不想嫁給你。可陸家和蘇家勢不兩立,如今正是爭權奪勢之際。程家在奉天也是有些地位,若現在程家被蘇家拉攏了去,那豈不是對我陸家不利?”

那不是她的真心話,那不過是她不想自己在他麵前太卑微而已。他是她這輩子唯一想嫁的人,她喜歡了他那麼多年。她從十二歲那年就想嫁給他,可他寧死都不願娶她。程之恒聽到後,臉色沉得更厲害,他欺身壓在她麵前,伸手捏著她的下巴,一字一頓道:“陸景惜,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我雖是娶了你,但若有人要利用程家,我定不會容你。”他說完便甩手離開,房間裏一時間安靜得不像樣子,滿目紅綢如今卻像極了嘲諷。

【5】

程之恒離開後就再也沒有踏進房間一步,程公館裏的下人也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陸景惜初時寄養在程家時,他們就不喜歡她,如今她又拿身份逼程之恒娶她,眾人更是忍不住鄙夷一番。程之恒白日待在洋行,晚上也不回程公館。

下人都說,還是宋小姐好,知書達理,對人也溫婉,怪不得少爺喜歡宋小姐,就算結了婚,也日日陪在宋小姐身邊。他們還說,宋小姐和少爺才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現在陸景惜終於知道,原來那日宋昕儀並沒有騙她,原來他真的有了喜歡的人。可那人不是她。她從小和程之恒一起長大,她從未聽說過宋昕儀。她才離開不過四年而已,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每次家裏有下人嚼舌根,程夫人便會過來勸慰她一番,她知道,程夫人隻是怕陸家會怪罪程家。

再見到程之恒已是三個月後的事了。那****在窗前看書,而他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目光依舊冰冷,再也沒了一點當初和煦的模樣。她抬眼看他,聽他道:“晚上洋行有宴會,你陪我去。”到這時才想到了她。她瞥了他一眼,隨即又低頭看著手中的書冊。

程之恒被她氣到,走到她眼前,一把將她拎到懷中,低沉的聲音響起:“你現在還是程家的少奶奶,莫要整日掛著身份不做些主母該做的事。”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的耳側,她有些心慌。瞪了他一眼,她挑著眼低諷道:“怎麼不去找宋昕儀?帶不出門吧?我覺得你們都不應該出門。”

她聲音清冷如隆冬的寒月,那樣好聽。他似乎又看到了初見時站在碎雪中的小姑娘,那般安靜,那般好看。他愣了一會兒,連她話中的嘲諷和挖苦都給忽略了,待到終於明白她在罵他時,他冷哼了一聲,甩手離開。她終於還是隨著去了宴會。她向來不喜歡喧鬧,但今日她卻覺得那些嘈雜似乎沒有那麼難忍。

宴會結束的時候,已經快淩晨了,外麵淅淅瀝瀝下著雨,路上已經漫起了水窪,大抵下得很久了。程之恒看著昏黃燈光下的雨線,蹙眉道:“我送你回去。”她還沒有說話,那邊卻有下人慌慌張張朝這邊跑來,而後在程之恒耳邊低語了幾句。程之恒眸光一閃,有些慌亂,將傘遞到她手中,叮囑道,“在巷口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他的身影消逝在雨中,她緊了緊手中的傘骨,真的去了巷口等他。

【6】

陸景惜一直等一直等,傘不知什麼時候落在了地上,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後來她等得冷了,便縮起身來。她想到幾年前那個大雨磅礴的夜,所有人都拚命往外跑,連程之恒也不見了。那時她知道他對她好,可她覺得他不會回去找她了。就像五歲那年,奶媽也是很疼她,可奶媽仍是將槍口對準了她。父親救了她,奶媽就那樣死在她眼前,濺了她一臉血。後來,父親便告訴她,除了家人誰都不要相信。那些人對她好,若不是有目的,便是想殺她。

她一直以為程之恒和那些人一樣,她以為那時她會死。可程之恒回來了,他說景惜別怕,他說他再也不會弄丟她了。那個少年到底沒有丟下她,那時她就想一直在他身邊,一直跟著他去正街看瓊花。她抬起頭,雨水打在臉上,有些疼。這一刻,她終於知道,他不會來了,他再也不是那年大雨中十五歲的少年。那時的程之恒隻有陸景惜,可現在,他還有宋昕儀等他。她終究不是他喜歡的人。

陸景惜笑了笑,站起身往程公館走去。兩旁路燈昏黃,街上再無人影,隻餘雨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淒涼。她走了很久,身上的洋裙早已濕透,她有些冷,意識也有些昏沉。恍惚間,她似乎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從前麵傳來,她抬起眼,看到那人的身影在夜幕中漸漸清晰。

他呼吸急促,頭發被雨水打濕。她無力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他眼中似乎有些擔憂,還以為回到了十二歲那年。她輕輕地笑了笑,然後在他麵前昏了過去。

那是她第一次對他笑,雖然很單薄,他卻抱著她在雨中愣了很久。耳邊落雨的聲音似乎打到心裏,那樣涼,他看著她蒼白精致的容顏,攬著她的手有些發抖。在那樣一瞬間,他心裏像被抽空了般難受。這是他從小疼了那麼久,護了那麼久的人,可她一意孤行,毀了他半世歡笑。

陸景惜受了涼,到了夜裏就咳嗽起來,身上也燙得厲害。朦朧中,有人喂她吃了藥。她醒來的時候,程之恒正坐在她的床邊。她困惑地看著他,他瞥過眼去,淡淡道:“醒了就好,你燒了兩天了。”

他說完就喚來外麵的丫頭進來服侍。之後,他又來看過她兩次,雖然不再冷著一張臉,但卻相對無話。陸景惜猜不透他來做什麼,隻是自嘲,他定是來看她是不是死了,然後好娶宋昕儀進門。

就這樣相安無事了幾日。直到那天,陸景惜終於可以起身走動時,程之恒滿臉戾氣地闖了進來,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是不是你將昕儀的事說了出去?!”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喃喃道:“什麼事?”程之恒眼睛裏滿是怒意:“若不是你,難道昕儀會自己毀壞自己的名聲嗎?”

有下人通知了程之恒的母親,程夫人趕來拉住程之恒,但眼神中卻是對陸景惜的責怪:“景惜,雖然昕儀有了之恒的孩子,但你也不該毀壞昕儀的名聲。”她愣住,怔怔地看向程之恒。輕輕的幾句話像一把刀,一點點剜著她的心,帶來刺骨的痛意。

明明難受得厲害,她卻笑道:“沒錯,是我。”程之恒眼中寒意更甚,而她嘴角的笑是越發深刻,那清冷妖嬈的模樣仿佛一朵開在冰天雪地裏滿是尖刺的玫瑰。眼梢微微上挑,她不屑道:“既然她能做出那般不齒的事,還怕別人說?”

程之恒將她甩開,自嘲道:“陸景惜,前幾****還覺得你沒那般惡毒,但如今我卻覺得我錯了。陸景惜,你斷了我最後一絲念想。”

陸景惜跌坐在地上,低垂著頭,待程之恒的腳步聲聽不見了,她嘴角的笑意漸漸消逝。

下人都惴惴不安地站在四周,不敢上前。陸景惜覺得眼角酸得難受,她不知道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她故意惹怒他,她的心在滴血,她也想像他說的那般成為一個惡毒的女子。她恨宋昕儀,明明是她先遇到了他,明明她才是他的妻子,她隻不過才離開四年而已,宋昕儀就搶走了她的一切。宋昕儀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寵愛,宋昕儀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家。她恨宋昕儀,卻又忌妒她。

【7】

未婚先孕是敗壞門風的大事,大抵宋昕儀也覺得十分丟臉,所以就跑去自殺了。幸虧下人發現及時,給送進了醫館裏,怪不得程之恒會那般生氣。陸景惜本來不想聽他們的事,但下人聚一塊就是為了嚼舌根。

納姨太太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這件事實在讓程家失了麵子,所以程家也沒有太張揚,隻是選了個好日子,把人給接了過來。宋昕儀給程之恒的父母奉茶,他們看著宋昕儀微隆的肚子,開心地接了過去。待到陸景惜時,宋昕儀低著頭,怯怯地喚了句:“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