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卻不再聽,掌下使力,她便被劍氣彈開,摔到院子裏。
她爬起來,跪在他的房前,一邊叩首,一邊哭道:師父,你不要趕我走。我錯了,我錯了。師父,我以後不會再騙你,我會好好練劍,我會對師妹好。師父,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她跪了一天,額頭一片青紫,青石路上染上血跡。正午的時候開始下雨,她跪在雨中,可那扇緊閉的房門再也沒有打開。
若是可以,她怎想欺騙他。
從她十二歲被他帶回家起,她就認為自己是蘇晚。可是那晚,她找回了所有記憶,她這才發現,一切都是一個騙局。她是三皇子府中的人,她被抹去了記憶,趁蘇家滅門那日被送到蘇府,隻為等待裴言的相救。
剛知道時,她不能接受。裴言就是因為她是蘇家的遺孤才會對她好的,若是裴言發現她不是,她還有什麼資格再待在裴言身邊。
三皇子唯恐她背叛,把她送去蘇府之前,給她下了蠱。蠱蟲在她身體裏,一直到她十六歲,才被喚醒。三皇子答應她,隻要她肯誤傳消息,他就會替她解開蠱毒,放她離開。到那時,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還可以以蘇晚的名義繼續陪在裴言身邊。
多麼誘人的條件,她不假思索就答應了。她不在乎自己還能活多久,她隻想能多陪在裴言身邊一天。
她一直跪到戌時,夜幕降臨,可裴言卻是不肯再出來看她一眼。
她被師兄驅逐出了山莊,躲在山崖上,不知去往何處。她終於擺脫了她的真實身份,可她的師父卻不要她了。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她抬起眼,看到宋靈玥已經飛身來到她麵前。
宋靈玥拔劍抵在她的頸間:蘇晚,我來執行任務。你做下這麼大逆不道之事,師父那麼清傲的一個人,怎會容下你這個汙點。
甫一聽,蘇晚是不信的,可當她看到宋靈玥拿出來的令牌,上麵的裴字灼傷了她的眼。
他竟然如此恨她,恨到要她性命的地步!她做錯了什麼,她隻不過是喜歡他而已!
她仰頭大笑,任淚水流進嘴裏。
她和宋靈玥在山崖邊過起了招,不多久便敗下陣來。她身上多處受傷,臉上也被砍了兩刀,深可見骨,痛意撕扯著她。
墜下山崖的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像死了一般平靜。
她本可以做好一個細作,成為三皇子府中最好的謀士,可她沒有做。她那麼喜歡他,所有人都知道,隻有他看不到。
既然她的愛,他視而不見,那麼,從今日起,她不會再愛他。
以前都多愛,現在就有多恨。
【七】
蘇晚墜落懸崖,被三皇子府中的人救起。她身上的傷太過嚴重,待傷好之際,已是半年之後。
她開始努力學習劍法和蠱術,如此過了兩年。
她沒能成為裴言最優秀的弟子,卻在自己十九歲這年,成了三皇子府中最好的殺手。
承德帝的身體愈發不好,眾皇子對儲君之位虎視眈眈,三皇子便是其中之一。
再次遇到宋靈玥,是在晉陽城外。宋靈玥執行暗殺任務,被三皇子設計,中了圈套。
蘇晚的劍法精進不少,又善於用蠱,宋靈玥受了傷,不多久就敗了下來。
蘇晚拿劍指著她,她卻大笑出聲,師姐,你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你說師父還會喜歡你嗎?
蘇晚一怔,伸手撫上自己的臉。兩道猙獰的刀疤一直從眼角劃到下顎,醜陋得如同鬼魅。
蘇晚眼中冷意畢現,可宋靈玥卻充耳不聞,道:知道我為什麼算計你嗎,讓眾人對你厭惡不止。因為我討厭你,你憑什麼一副被搶走一切受委屈的姿態?!我才是蘇晚,是蘇家遺孤!你平白擁有師父那麼多年的寵愛,明明是你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我有幸未死,千方百計回到晉陽。我受了那麼多苦,你卻在師父的縱容下無憂長大,你讓我如何不恨你?
蘇晚怔在原地。
這時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她抬起眼,卻看到站在幾步遠外的男子。
玉冠白袍,發黑如墨,右手執劍,麵容清俊,華貴如世家公子。
他們隻有三年未見,卻仿佛分別了一個輪回。
裴言看著她,眉頭蹙起,小晚,你的臉
一句話便將蘇晚從回憶裏拉了出來,她冷笑,如今我變成了這副鬼樣子,師父你可開心?
裴言的眉頭不禁蹙得更深了。
蘇晚笑聲更甚:若不是師父你派人追殺我,我怎會淪落至此?你我早已恩斷義絕,各為其主,異道殊途,下次再見必是仇敵!
說完,飛身而去。
留下裴言看著受傷的宋靈玥,若有所思。
三皇子和太子積怨已深,如今的爭鬥更是日益激烈。
敵對陣營,執行任務時免不了會遇到。
每次蘇晚都帶著致命的狠意,但裴言依舊淡然如常,很快便能化解。
蘇晚明白,自己不是裴言的對手。裴言總是在她受傷的前一刻適時收手,如果遇到的不是裴言,她大抵已經死過很多次了。
她越來越不明白,既然當初他想殺了她,為何現在還會對她手下留情。
她一直以為她這麼恨他,他的生死早已和她無關。
五月的時候,三皇子將一些兵器火藥偷運回京,太子令暗衛營的人在路上將這些兵器摧毀。
那日碰巧蘇晚當值,在書房門前,她聽到這一切都是三皇子設下的計,他已經派了一隊精兵等在那裏,隻要東宮的勢力一到,便會被萬箭穿心。
幾乎沒有多想,蘇晚便跑出了三皇子府。
等她到的時候,兩方人馬已經交起了手。裴言受了傷,但依舊清冷高貴。
蘇晚的擔憂多餘了,雖然三皇子人馬多,但卻不是暗衛的對手。不多久,那些人皆被誅殺。
裴言看到了蘇晚,朝她招手:過來。
聲音低沉,似乎還帶著一絲溫柔。恍惚間,蘇晚以為自己回到了幾年前。
誰都沒有發現一個弓箭手還沒死,他艱難地抬起手,將最後一支箭朝離他最近的蘇晚射去。
利箭破空而來。
裴言清冷如潭的眸子猛然緊縮,而後慌忙推開了蘇晚。
【八】
裴言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歡,總想給她最好的,一生嬌寵。
他向來冷清,不懂什麼是情,什麼是愛。所有弟子都怕他,隻有她,故意惹他生氣,黏著他不肯離開。
她刁蠻得可愛,他的心再冷清也會被融化。
他想無盡地縱容她,可是又不想她太任性。他怕自己不知道哪一天丟了性命,到那時,誰還能容忍得了她的小脾氣。
所以,當她刺傷宋靈玥時,他第一次責罰了她。可是,很久之後他才知道,他錯怪了她,可那時她已經離開。
當他知道她騙他時,他氣惱之餘竟先想著她的安全。她離開,還能保住一條命,若是留下來,必死無疑,暗衛營的人不會容忍一個細作在他們身邊。
他以為他那是在保護她,可是當三年後再見時,看著她傷痕累累的臉,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第一次覺得自己十分無能。那是他喜歡的姑娘,從他把她帶到身邊的那一刻起,他就那麼寵愛她,可現在,他卻讓她獨自在外受了那麼苦。她平日裏嬌貴地連劍都不願碰,如今受了這麼多傷,她肯定很疼。他那麼後悔,那晚喝醉了酒,這才讓宋靈玥有機可乘,拿著他的令牌去傷害她。
他們各為其主,為了她的安全,他不能私自去見她。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也不想多聽他說一句話。他想著,他對她好,她能看得到。等過些日子,她不生氣了,他再告訴她,他多麼後悔沒有相信她,他從未想過要傷害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她一定不知道,他曾經為她摘過一枝最美的桃花。她一定不知道,他送給她的發簪是他們裴家祖傳之物--她是他認定的妻子。
就算知道她不是蘇家遺孤,就算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蘇晚,可他仍覺得她才是他最親近的那個人,他的寵愛,此生再也無法給第二個姑娘。
他不會表達,也不願說什麼。他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默默地對她好,不必說出口。他想著,等她再大些,他就娶她為妻。
可是,他終究沒能等到那一天。
她的出現是一個設好的局,她的存在是一個欺騙,他想知道她的喜歡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他這樣冷淡的一個人,他問不出口。雖然他很希望她也喜歡他,但現在他卻希望她能忘了他,然後找一個平凡的人,安靜地過完這一生。
隻要他喜歡她,這就夠了。
利箭直直刺入他的後心,他想,他終於能保護她一次了。
【尾聲】
晉陽城的百姓常看到一個醜陋的姑娘抱著一個牌位在城裏走動,牌位上刻著四個字--先夫裴言。
他們都覺這姑娘患了瘋病,可是誰能知道失去一切的痛苦。
她多麼慶幸,她曾經是蘇晚,然後,遇到了她喜歡的男子。
她還能記得七年前大火中的白衣少年,他說,小晚,別怕。如此便是一生。
她想,如今她終於可以永遠陪在他身邊,雖然陰陽兩隔,但到底也可以一生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