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鉞沒有接話，他隻是放慢了腳步，像是在猶豫什麼。
這時，我電話響了，鈴聲是王菲的《我也不想這樣》，應該是齊峰打來的。
我接起，電話另一端，他的聲音在寂靜夜色裏尤為清晰：“杜芊芊你不乖啊，竟然一整天都沒給我打電話。”
“一整天都在忙，我馬上就到家了，本想一到家就打給你的。”
我看了一眼江曉鉞，不知道為什麼，隱隱竟有種心虛的感覺，雖然我跟他之間真的沒什麼.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竟不再像以前一樣理直氣壯了。
江曉鉞朝我揮揮手，轉身往小區門外走去。
我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聽見齊峰在電話裏說：“我也剛剛忙完，現在去你家接你，好嗎？”
江曉鉞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裏。
我猶豫片刻，說：“今天我閃了腰……想休息一下，過幾天再見麵吧。”
“怎麼弄得？怎麼這麼不小心？”他的聲音低沉下來，“真是讓人一步也不敢離開你。”
“那就不要再離開了啊。”我背靠著樓道的門，無端有些心緒不寧，“齊峰，我想跟你談一場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我們不要辜負對方，不要劈腿，也不要三心二意，好不好？”
他在電話另一端沉默良久。
“我沒問題。這段感情的生殺大權，向來在你。”
11.
我的腰還痛著，顫顫巍巍地回到家，打開大門，發現爸爸媽媽都在客廳裏等我。
有種三堂會審的即視感。
“你交男朋友啦？”我媽一副很八卦的表情。
我怔了一下，沒有回答。
“找個知根知底的，挺好。”我爸瞧了我一眼，“那小夥子我見過，是你高中同學，對不對？”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們是在說誰？
“昨晚你去霄霄那兒住，他在我們家樓下等了一晚上。”我爸多少年來一直覺得所有男孩都配不上我，可是竟然難得地誇了這個人，“我昨晚回來得晚，在樓下看見他，覺得眼熟……後來半夜寫完報告，我到陽台上透風，看見他還在樓下。”
我忽然想，他說的人會不會是江曉鉞？
“喔，江曉鉞，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安瀾他們認得，齊峰昨晚又跟我在一起，等在我家樓下的，似乎隻能是江曉鉞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有些不舒服，忽然之間我跟他的關係好像複雜起來了。江曉鉞是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從沒想過他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會喜歡我。
我媽看我有些尷尬，忙說：“你年紀也大了，再不找對象就成剩女了，咱們不會反對你談朋友的。”
我爸忙不迭地點頭：“明天爸給你發點兒置裝費，你好好捯飭捯飭，以後晚上可以晚一點兒回來。”
我怔怔地望著父母，心想，他們這麼興奮激動，是因為同事的女兒剩下的太多，還是因為……安瀾？
讀研之前，安瀾曾經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我的父母從抵觸到接受他，完全是看在我的麵子上。
後來相處久了，我媽得知他的身世，心疼他從小到大無人照料，竟真把他當兒子一樣疼愛了。
可是後來的後來，他竟然不辭而別。
唉，所有跟安瀾有關的事情，想起來都教人心痛心煩。
“你找個什麼樣的我們倆都支持！對你好就行。”我爸又補了一句，“沒房沒車不要緊，但是得靠譜，別像那個……”
我媽戳了他一下，我爸把後半截話吞回了肚子裏。
12.
洗完澡坐到電腦前，我打開QQ，上麵彈出無數條編輯的催稿信息。
我這才想起來……這幾天隻顧著愛恨情仇，好幾天都沒寫稿子了。
我衝了一杯熱咖啡，正打算打開文檔，這時QQ忽然響了一下，我習慣性地掃了一眼，眼神忽然就僵硬了。
——安瀾的頭像竟然沒有變過，還是那隻帶花的企鵝，現在已經很少人用了。
多年以前，我最幸福的事就是看著他的頭像在電腦右下角閃呀閃，有時候甚至舍不得點開，他的隻言片語，對我來說卻是一整天的溫暖。有那麼一段時間，他是我的神，主宰了一切，在我的世界裏法力無邊，可以呼風喚雨，肆意妄為。
是我給了他這個魔力，也給了他傷害我的資格。
所以後來那一切的傷痛與不堪，要怪，也隻能怪我自己。
我沒有點開他的對話框，隻是直接拉黑了他。
從此以後，安瀾的頭像再也不會閃了。
年少時那種山崩地裂的幸福感，這一生，亦是不會再有。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我忽覺時光悲涼。
第十章
寧願用這一生等你發現
寧願相信我們前世有約
今生的愛情故事 不會再改變
寧願用這一生等你發現
我一直在你身旁 從未走遠
——王菲《傳奇》
1.
今天沒課，一覺睡到自然醒。
我拉開窗簾，正午陽光明媚，柔柔籠罩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我拿了手機，又躺回到被窩裏，閑閑地刷微博玩。
忽然看到江曉鉞的微博，他一向很少更新，碰巧剛剛更新了一條——
是一張地圖，定位在馬爾代夫。
我一怔，點到他微博主頁。
江曉鉞很快又發了一條，是他與一個比基尼美女的合照，兩個人都戴著墨鏡，笑容甜蜜而囂張。他公開@了那個女孩，點開一看，她果真是個小明星，粉絲隻有一萬多，不過長得確實很漂亮。
我猶豫片刻，在他微博底下沒話找話地評論：羨慕嫉妒恨！
我仰麵躺在床上，等了一會兒，江曉鉞卻沒給我回。
我關了微博，不覺有些訕訕的，還有些百味雜陳。
這時手機響了，是前兩天剛辦了婚禮的老班長肖旭打來的，說了一些當日照顧不周的客套話，約我晚上去吃火鍋。
“很多老同學都來，你也一定要來哦。”肖旭說得很誠懇。
“我今晚可能有課……”
“不許找借口哦，難道我的麵子你也不給？”
“那……都誰去啊？”我咬咬牙，幹脆豁出去了，直截了當地問，“安瀾去嗎？”
肖旭頓了一下，說：“哦，他說他今天回北京，不過來了。”
“那好，晚上見。”
聽說安瀾不去，我就幹淨利落地答應了。
肖旭是個好人。可能每個班裏都有這麼個人，不是特別聰明，也不特別帥，但是憨憨厚厚的，真心願意為集體出力。肖旭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班上不管男生女生連同老師都很喜歡他，那時候我經常蹺掉自習回家趕稿，或者跟霄霄偷跑出去逛街……肖旭沒少幫我們打掩護。
我一直想找機會好好跟肖旭敘舊，還不知道他的新娘子是個怎麼樣的人。有傳聞說他以前暗戀過霄霄，不過現在已經無法考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想起霄霄，我們已經好幾天沒聯係了，我急忙打電話給她。
霄霄電話不在服務區，於是我給她發了條短信，約她晚上來吃火鍋。
這時，手機桌麵上彈出一條提示，江曉鉞回複了我的評論。
——以後會有人帶你來的。
2.
是啊，我該好好經營這段感情，然後讓他帶我去馬爾代夫。
於是我從床上爬起來，洗澡化妝，去學校取齊峰的車。在路上，我給他打了個電話，想約他一起吃午飯。
齊峰猶豫了一下，說：“那這樣吧，下午我晚點回公司，吃完午飯，我陪你逛一會兒。”
“為什麼？還是工作要緊啊。”我坐在公交車上，忽然想買個毛線帽。
“這兩天想去拜訪你的父母，你陪我去買禮物。”齊峰的聲音笑吟吟的，“我決定把今年的年終獎都花在你父母身上。一會兒大悅城見。”
我不想讓齊峰破費，不過他花錢實在是大手大腳。在我的阻攔下，他把給我爸爸的禮物從按摩椅換成腰帶……然後我給我媽媽選了一條絲巾，說服他放棄了羊絨毛衫。
後來我們逛累了，他給我買了個甜筒，送到我嘴邊的時候忽然拿走，自己咬了一口。
我追著他搶甜筒吃，他個子高，我怎麼也夠不到，後來我發了狠，整個人吊在手臂上，非要吃到甜筒不可。
齊峰低下頭來看我，眼神忽然變得很深很深，他把甜筒送到我嘴邊，眼神溫柔得像是在看一隻小狗：“吃吧，都給你。”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臉紅了，接過甜筒默默地吃著，很甜，很涼，就像他這一刻的笑容。
齊峰牽住我的手，七拐八拐走到商場的角落裏，前麵是安全樓梯，一個人都沒有，冷風呼呼地吹來，顯得他手心越發灼熱。齊峰把我抵在牆上，搶走我的甜筒，把他的俊臉逼近過來……
我以為他要吻我，猶豫片刻，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氣息撲麵而來，嗬在我臉上，暖融融的癢……可是我預想中的吻卻沒有到來。
我睜開眼睛，齊峰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探頭過來吃一口我手裏的甜筒，捏住我的下巴：“你想什麼呢？你以為……”
我撥浪鼓似的搖頭，“沒有，我……”
他的吻忽然落下來，深深的，急促的，舌尖上帶著甜筒的奶香。我雙手攥住他的衣襟，有點喘不過氣來……
甜筒掉在地上，冰激淩融化了。
齊峰像是想要把我揉進身體裏，忽然之間，我覺得他也許真的很喜歡我，因為安瀾是我唯一的前男友，他從來不曾這樣對我。
這時樓梯下麵傳來腳步聲，好像有人來了。齊峰意猶未盡地鬆開我，拉著我走回商場。
3.
“你今晚要去吃火鍋？”齊峰坐在駕駛位，往他單位開。
我點了點頭：“明天再帶你去我家吧，正好給我父母準備的時間。”
他上班的地方離商業街很近，很快就到了，齊峰把車子停在樓下：“要不，我下午請半天假，陪你多待一會兒。”
齊峰真是最佳男友。不過，我也要做最佳女友。
“來日方長，以後咱們在一起的時間多著呢。”我裝模作樣地推辭著，心裏當然希望他多陪陪我。
“啊，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在哪裏上班呢？”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霄霄問過他，他一帶而過，隻說了個大概年薪。
“既然下午不請假，我就得回去打卡了。”齊峰好像不太願意繼續這個話題，打開車門，一條腿邁了出去，“車子你開回去吧，晚上聚完了打電話給我。”
說完他就走了，砰一聲關上車門。
我一個人坐在車裏……說不上是為什麼，忽然覺得有點兒失落。
這時，車門忽然在我這一側打開，齊峰探身進來，輕輕親了一下我的臉頰。
“別嘟著嘴了，都給你Goodbye kiss了。”齊峰拍拍我的頭。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臉上的笑容如漣漪，仿佛輕輕淺淺地蕩漾在我心頭。
“這一次我真的走了，給我笑一個。”
我緩緩咧開嘴巴，笑得像個傻瓜。
齊峰這才關上車門，轉身走遠。
我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運氣真好。
遇見齊峰……真好。
4.
我看了眼油表，齊峰的車快沒油了，附近正好有個加油站，我便開過去加油。
有個辦信用卡的姑娘敲開我的窗戶：“姐，這卡加油特別劃算，每個月百分之五返現……而且我這個月業績完不成了，你就幫幫我唄？”
小姑娘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那好吧……怎麼辦呀？”我果然是個白蓮花。
“這個卡是要跟車子綁定的，出示行車證和駕駛證就可以……”小姑娘麵露喜色。
我去翻方向盤左側的手摳，一般人都會把證件放在這裏，果然齊峰也不例外。
小姑娘笑眯眯地做完了登記，把證件還給我的時候順口誇道：“你男朋友長得真帥。”
我不由翻開他的證件瞄了一眼，結果卻整個人都愣住了。
齊峰的證件照確實很帥，可是在他生日那欄，年份前麵明晃晃寫著1990。
我完全傻掉了。
他是1990年的？怎麼可能！他明明告訴我他是83年的，比我還大兩歲。
我拿著手機，幾乎忍不住想打給他了……可是就在這時，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是齊峰發來的。
“若幹年後，墓碑上隻刻二維碼，路過時拿出手機掃一掃，一生的故事就出來了……愛過誰，恨過誰，還牽掛著誰，簡稱：掃墓。”
他發笑話給我，一定是想逗我開心，可是我卻笑不出來。
齊峰為什麼要隱瞞年齡？
其實他隱瞞什麼都不要緊，比如車子房子不是買的而是租的，比如工作沒簽約是臨時的，這些我都能夠接受，但是年齡卻是人力所不能改變的。
如果他是1990年的，我比他大五歲，我們怎麼結婚，怎麼在一起？
我不是不能接受姐弟戀，我隻是不接受這種年齡差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齊峰是一個多好的男朋友啊，他溫柔體貼，會逗我開心，願意把時間和門鑰匙都交給我，還會在分別時送上Goodbye Kiss，接吻的時候舌尖有一絲淡淡的甜味……
可是誰能想到，這樣的他，竟然比我小了整整五歲！
他是敵人派來玩我的嗎？
齊峰，你到底為什麼要騙我？
5.
我整個下午都昏昏沉沉的，不覺到了赴約的時間。
肖旭訂的那家火鍋店生意很好，熱騰騰的蒸氣遠遠看去青煙嫋嫋。我說了肖旭的名字，服務員引我進包房，看來我來早了，竟然一個人都沒到。
我脫掉外套，捧著手機發呆。
齊峰的事，我該怎麼辦？不過是裝傻與攤牌兩個辦法。
可是，我承擔得起選擇的後果嗎？
大門“吱呀”一聲，我抬起頭，以為是某個老同學來了。
可是在我目光觸及到他的時候，我有種站起來想跑的衝動。
安瀾，竟是安瀾！
我怔了怔，抓起外套和包就往外走，可是他卻關上了房門，背靠著門板，沉默地看著我。
“杜芊芊，我有話跟你說。”
“我不想聽。”
我背轉過身，看著窗戶下麵車水馬龍的商業街，無言以對。
暮色四合的城市，華燈初上，馬路上光影流瀉，映在窗上像一團一團模糊的冰花。
“不聽你會後悔的。”
忽然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安瀾的聲音那麼高高在上，冷峻而魅惑。那時他總是在俯視著我，因為他太明白我對他的崇拜。
“我已經後悔了。”
我依然背對著他，心中打定主意。這一次，就算我再怎麼想聽他說的話，再怎麼想回頭看他一眼，也一定要咬緊牙關，隻留一個背影給他。
這是我作為一個愛了他十幾年的傻女人，最後的自尊。
“你不該對我期望太高。”安瀾的聲音低沉下來，有些沙啞，“其實我隻是個普通的男人，有漂亮姑娘投懷送抱，我也不想拒絕。”
“與我無關了。”我轉過身去，低著頭直奔門口，他背靠著門板站著，擋住我的去路。
“讓開！”我鼓起勇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細長挑，邪美如昔，像春天乍暖還寒的風，帶著一絲磨礪地拂過心頭。
“這一次我們真的完了。”我垂下頭，不覺間有兩行淚水滴落臉頰，“感謝你，斷了我對你的最後一絲幻想。”
“當你跟小緹接吻的時候；當你在霄霄麵前護著她的時候；當你看著狼狽的我無動於衷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十幾年來讓我奉為神明的你，其實不過是個過路人。”
我們隻有同路的緣分，可是注定不能走到盡頭。
初戀之所以難忘，初戀之痛之所以錐心刺骨，不是因為那是第一次，而是因為……
我們再也不可能像第一次那樣去愛一個人了。
手袋的把手被我攥得起皺，我把指甲深深摳進軟皮子裏。
安瀾眼中隱約有痛……卻如流星般一閃而過。
這時他身後響起敲門聲，有些嘈雜，領頭的應該是肖旭，“不好意思來晚了，誰先到了？開門吧！”
我怔了怔，急忙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淚，轉身鑽進包房內的洗手間裏。
6.
等我出來的時候，桌子上已經坐滿了人。
我在洗手間裏洗了臉，上了眼藥，還重新化了個妝，走出來的時候已經神采奕奕，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喲，芊芊，你什麼時候來的！”肖旭急忙招呼我。
我坐到他旁邊，笑著跟大夥寒暄。
安瀾一直注視著我，雖然我沒有看他，但我感受得到。
這時，小喇叭忽然問我：“哎，芊芊，江曉鉞去馬爾代夫了你知道嗎？”
我一愣，大家的目光忽然都集中在我身上。
小喇叭有些同情地看著我：“你沒看他微博嗎？你快去看看吧！”
果然一個謊言需要更多個謊言去圓，記性不好的人不適合說謊。
女生們紛紛露出暗爽的表情。
尤其是戴斯，她看了一眼安瀾，又看了一眼我：“江曉鉞跟一個小明星出去玩了，有沒有告訴你這個‘女朋友’啊？”
“我……我跟他……其實……”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不想讓別人看笑話，可是卻一次又一次地難堪。在她們眼裏，可能我已經注定了被甩的命運。
“杜芊芊，其實我還喜歡你。”安瀾悶聲悶氣的，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所有人都愣住了。火鍋咕嘟咕嘟，整張桌子都寂靜下來。
安瀾站起身，繞過半張桌子，千山萬水走到我身邊，手裏拿著一杯啤酒：“如果你願意一笑泯恩仇，就請喝了這杯酒。”
我愣住了，隻聽見他又說：“然後我們重新開始。”
整個房間非常安靜，安靜得令我可以聽到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怔怔地接過他手裏的酒。
心念百轉，卻無一個念頭留得住。可是，縱使我再難過，再不舍，也不可能再原諒他了。
“啪！”一聲，我鬆開手，酒杯掉到地上，瞬間就碎掉了。
“哈哈，安瀾你別跟我開玩笑了！我們之間，原本就沒有什麼恩仇啊。”我拎起一瓶啤酒，“拿杯喝有什麼意思？這一瓶我敬你！”
好解渴啊，我一口氣喝了一瓶，刷新了我的喝酒記錄。
我坐回到椅子上，眼前的東西有點兒晃，我拿起筷子去鍋裏夾肉，可是卻怎麼也夾不到。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我。
後來是肖旭看不過去了，往我碗裏夾了幾片肉：“杜芊芊，你挺能喝的啊！”
我開朗得不似自己：“那當然啦，我不但能喝，酒品還好！”
肖旭哈哈一笑。桌子上的氣氛緩緩回暖，大家的注意力從我身上轉走，又三三兩兩地聊起來。
我酒量其實不好，尤其不能喝得急。
今天真是很棒的一天！
今天，我發現齊峰騙我；今天，我要跟安瀾告別。
我看見火鍋上飄著蘑菇，伸手去夾，卻不小心被鍋子燙到了手腕，筷子也掉到了鍋裏。
“你沒事吧！”肖旭急忙撕開濕巾，覆到我手腕上。
“我沒事啊！”我嘻嘻一笑，拿起漏勺又想去撈蘑菇，卻被肖旭奪下，“你想吃什麼，我幫你撈！”
我去搶他的漏勺：“不要，我自己來！”
安瀾從座位上站起來，走過來幫我披上外套。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安瀾一手拎起我的手袋，一手擁著我，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沉默地往門外走去。
7.
微寒的夜風迎麵而來，吹散了我臉上的熱氣。我清醒了一些，輕輕掙開他的手，與他保持距離。
安瀾沒有再來拉我，他隻是無聲地走在我身邊。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倆就這樣一起往前走，肩並著肩，中間卻隔得很遠，好像並不認識彼此。
十幾年前，每當我走在他身邊，都覺得自己就是偶像劇的女主角。
十七歲——
操場上人山人海，我總能第一個找到他的身影，光是遠遠看著，就覺得心頭發甜。
放學之後我偷偷跟著他，反方向地走了很遠的路，我隻是想知道他家住在哪裏。
我走著他走過的路，惴惴而竊喜，希望他能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我很愛他，傻氣又大膽，手足無措，情深似海。
十八歲——
他是遠近學校的風頭人物，在籃球場上光芒萬丈，運動會上十項全能，高高瘦瘦的樣子，總是獨來獨往，漂亮的瞳仁裏帶著凜冽，即使不發一言也讓你心碎。女生們總是在背地裏談論他，以能跟他說一句話為榮。
她們跟我一樣喜歡著他，這讓我既驕傲又灰心。我每天興致勃勃地上學，寒窗苦讀想考第一，漸漸地，都是為了他。我想吸引他的注意，我想讓他多看我一眼。
我很愛他，勇敢得近乎偏執，又懦弱得低進塵埃裏。
後來當我真正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這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用盡全身力氣去愛，緊緊地想要抓住他。可是有些東西，卻像掌心的細沙，攥得越緊，失得越快。
相愛容易相處難，年輕的時候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有時候太在乎一個人，反而會成為分開的理由。
也許感動與同情，永遠不是愛情。
一輛電動車忽然從我身後衝過來，安瀾從小體育就好，手疾眼快，把我拉到身邊。
我們離得近了一些。
“就送我到這兒吧，我已經醒酒了。”
是的，我醒了。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陳年老酒，卻不能再迷醉我了。
安瀾停下腳步，長長的影子拓在地上，安靜而悲涼。
“安瀾，再見。”
有些人隻能用來仰望，有些人隻能用來遺忘。
既然總有告別的一天，不如及早到此為止。
在我經過他身邊那一瞬，他拉住我的手腕。
但是生活不是韓劇，悲傷看起來再美，落在心裏也一樣痛苦。
“我沒想到你那天會去陌笙，也沒想到這件事你反應會這麼大。我跟那女孩不是認真的，你知道的。”
繁華的人間，有些事，一直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就算沒有小緹，你以為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安瀾，也許你從來沒有變過。一直以來，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我苦澀一笑，“是我把我這輩子看過的所有愛情故事，都演到你身上了。”
他走過來站在我麵前，高大的影子將我淹沒，讓我看不到眼前的路。
“你不想知道這些年我發生了什麼嗎？當年我為什麼要走，現在我為什麼要回來，你都不想知道嗎？”
從我認識他起，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麼沉痛的眼神。
我搖搖頭。
是的，我愛過你，我曾經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愛你。
可原來，光有愛是不夠的，
我試圖繞開他，這部我自編自演了十幾年的愛情電影，是時候該落幕了。
他拉著我的手，緊緊的：“杜芊芊，不要走……”
我甩開他的一瞬，他忽然抱住了我。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也會喜歡上別人的，我也不過是個凡人。“我這次回來，本來是想追回你的，可是陰錯陽差的，卻永遠失去了你。”他的聲音激動起來，依稀有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耳垂滑進頸窩，“我想看遍世間美景再回來，我想白頭偕老的人，一直是你。”
時至今日，麵對他的眼淚，我仍然不能無動於衷。
有那麼一瞬間，我的心又軟了，我好想抱住他。因為這個場景，是曾經我在多少個不眠之夜裏所幻想過的。
就算齊峰有多像他，有多溫柔，就算齊峰完美無缺沒有騙我，他也依然不能代替安瀾。
安瀾隻有一個，我愛了十幾年，曾經隻要他向我招手，山高水遠我都可以飛奔而去，那種感覺很美，也很淒涼。
不過我現在終於明白，愛一個人是要有底線的。這個被用濫了的“愛”字，不能當作所有任性的借口。
我長大了，我不可以再那麼傻，我不可以再放棄自尊，以為孤獨地仰望一個人，也可以是一種完美的愛情。
短暫的沉默過後，安瀾垂下眼眸。
“走吧。”安瀾牽住我的手，緩緩往前走，“我送你到下一個路口。”
他的聲音很寥落，像霧氣一樣散在夜裏。
我心頭一酸，眼淚忽然流出來，新化的妝，又花掉了。
“這是我陪你走的最後一段路。”他在紅綠燈前停下腳步，輕輕親吻了我的手背，“以後，會有人替我陪著你的。”
安瀾轉身而去。他驕傲了這麼多年，這已經是他的極限。
8.
我沒有回家，打了輛車到渾南。
沈陽的渾河並不出名，可是到了晚上，水邊棧道燈火闌珊，也算是一處美景。我倚著欄杆站著，希望這樣的水色，能帶給我片刻的寧靜。
水麵上反射著模糊燈影，寂靜的夜，寂靜的星。
我拍了一張照片，發到微博上，沒有配任何文字。
這就是我，又白蓮花又矯情，活該被愛情所傷。
很奇怪，這一刻，我也並不是很傷心。
我隻是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這時，電話響了，是齊峰打來的。
我怔了怔，按了靜音。
在沒想好該怎麼麵對他的謊言之前，我不會接他電話的。
其實我並不了解齊峰。
可是也許，一個人根本就沒辦法了解另外一個人的。世俗中所謂的了解，不過是掌握了多一點的信息和資料，而並非走進過那個人的心。
這時電話又響了，是江曉鉞。
我想了想，按下了接聽鍵。
“看我在海邊你羨慕嫉妒恨，就自己跑河邊去了？”江曉鉞的聲音似笑非笑，“幹嗎呢？這麼晚還不回家，多危險。”
他真是我微博上的忠實粉絲。
“我剛才見到安瀾了。”我怔怔地說，“我跟他告別，我覺得我做得很好。”
“嗯，你做得很好。”
我沉默下來，江曉鉞也是無言。
“齊峰……他沒有在你身邊嗎？”
“沒有，我一個人。”
我頓了頓，又說：“齊峰可能有事瞞著我，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處理。唉，仔細想想，我好像挺倒黴的。”
話音未落，我忽然間手一滑，手機掉進河裏去了。
不會真這麼倒黴吧？
果然，下雨天不能說雨。今天是個逝去的日子。
9.
我被激烈的敲門聲驚醒，坐起來發現自己還穿著昨晚的衣服，一身酒氣，連睡衣都沒有換。
昨晚不知道怎麼睡著的。我習慣性地找手機看時間，忽然想起來昨晚手機已經掉河裏了。
咚咚的敲門聲越來越急。
我以為有什麼急事，拖鞋都沒來得及穿，連蹦帶跳跑到門邊。
萬沒想到，透過貓眼，我竟然看到江曉鉞的臉。
我疑心是自己看錯了，打開防盜門上的小窗戶，江曉鉞的臉清晰起來。
四目相對。
他仿佛舒了口氣。
我打開房門，江曉鉞晃進來，看起來十分疲倦。
“昨晚怎麼不接電話？你家裏電話也打不通。”他換了拖鞋，徑直走到我房間裏，斜躺在沙發上。
“家裏的座機沒人用，騷擾電話又多，就取消掉了。”我怔了怔，“你怎麼這麼快就從馬爾代夫回來了？”
江曉鉞擺了擺手，很累的樣子：“去給我倒杯溫水。”
我屁顛屁顛就去了。
熱水沒有現成的了，我燒了一壺，兌了些涼開水。
當我回來的時候，江曉鉞已經睡著了。
我怔了怔，躡手躡腳地放下水杯，從床上拽了條毯子，輕輕給他蓋在身上。
江曉鉞睡得很沉，翻了個身，外套裏掉出來個東西，還把毯子碰掉了。
我走過去幫他重新蓋好毛毯，撿起地上的東西，原來是護照和機票——他是坐夜班飛機回來的，從機票上的時間來看，他一下飛機就來我家了。
我怔怔地看著沉睡中的江曉鉞。
轉眼之間，我已經認識他那麼多年了。
十幾年的舊東西，留下來都已經算是古董，更何況是人。
對我來說，他真的很珍貴。
我拉上窗簾，打開筆記本，坐在他身邊的地毯上，安安靜靜地寫稿子。
筆記本的鍵盤聲比台式機小，應該不會吵醒他的。
這個下午我狀態很好，不知不覺就寫了五千多字。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窗簾的縫隙裏已經透出一絲夕陽的顏色。
我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因為坐得太久，腿已經麻了。我扶住沙發的靠背，差點兒栽在江曉鉞身上。
江曉鉞忽然睜開眼睛，無辜而迷茫地看著我。
“你幹嗎？想非禮我？”他緩緩揚起了唇角。
我瞪了他一眼，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拉開窗簾。
右腿麻了，每走一步，都像是過電了一樣。海的女兒變成人時，是否就是這樣的感覺？
我家五樓，景色不錯，夕陽將這個城市染成緋紅的顏色，鋼筋水泥的樓宇，依稀也變得溫柔起來。
江曉鉞走到我身後，忽然輕輕抱住了我。
這個動作沒有絲毫的侵略性和違和感，與那夕陽一樣，隻讓人覺得柔和而溫暖。
“你沒睡醒嗎？”
我知道我們不該這樣的。我已經失去了安瀾，不可以再失去江曉鉞了。
可是他的擁抱，卻仿佛有種治愈的能力，讓我舍不得推開。
他可以在我身邊安心地沉睡，我可以在他身邊安靜地寫稿，對我來說，江曉鉞就像我的親人。
“昨晚我好擔心你會出事……”他聲音清淡，淺嚐輒止，“離開齊峰吧，我找人查了他，他比你想象的複雜得多。”
江曉鉞的手臂驟然收緊，口中呼出的熱氣落在我耳朵裏，有些熱，有些癢，“既然他們都不能好好照顧你，以後，讓我來吧。”
編輯：四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