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齊峰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有些睜不開眼睛了。他在我身邊躺下,輕輕把我攬進懷裏。
他的手很涼,有淡淡的洗潔精味,原來他是洗碗去了。
我枕著他的手臂,迷迷糊糊地說:“不好意思啊……你做飯,應該我洗碗。”
因為在家裏,我爸爸媽媽就是這樣分工的。
“跟我在一起,你什麼都不用做。”他的聲音漸漸微弱,好像又說了些什麼……可是我意識漸漸抽離,卻已經聽不到了。
4.
在齊峰的床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人生是條單行道,也許所有逝去的時光,都成了心底裏一戳即破的舊夢。
那時候,我是有多喜歡安瀾啊。隻為了看他一眼,我願意跋山涉水奔赴而去,為了撫慰他的心傷,我願意放下一切陪在他身邊,自以為片刻的取暖,就是我想要的天長地久。
那一年,安瀾高考失利,齊雯綺則超常發揮,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一本大學。有傳聞說,齊雯綺跟安瀾分手了,是齊雯綺提出來的。一整個暑假,無論是散夥飯還是畢業旅行,安瀾一直都沒有露麵。
剛開始,我隻是試探著打電話給他,可是當我發現他的號碼停機了之後,心頭上的躍躍欲試就變成了焦慮,熊熊燃燒,愈演愈烈。我像個偵探一樣,在每個人的隻言片語中理出蛛絲馬跡,費了好大的周章,終於打聽出安瀾是一個人去了西藏。
然後我就收拾了幾件衣服,跟父母說是跟霄霄一起出去玩幾天,實則單槍匹馬殺到了西藏。
後來回過頭看看,那麼腦殘的事,也隻有十九歲的我才做得出來。那時候沒有微博,也沒有微信,甚至連人人網都沒有,同學之間最火的社交工具就是Chinaren校友錄。西藏那麼大,對於安瀾的確切位置,我根本無跡可尋。
然而無知者無畏,我那個時候心裏充滿了對愛情的幻想,一路上竟沒顧得上害怕。
下了飛機我就傻眼了。西藏是個如此陌生的地方,高原反應撲麵而來,明媚的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睛……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我該去哪裏尋找安瀾?
站在拉薩的馬路上,我給霄霄打了個電話,她罵了我一頓之後,給我推薦了一個名叫“不是咖啡廳”的客棧。
我那時候年紀小,幾乎從沒自己出過門,因此也顧不得反駁霄霄或者是逞強,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就趕去了那家客棧。
就在我辦入住手續的時候,忽然有人自身後蒙住了我的眼睛。
這個人的手掌很大,十指修長……是安瀾嗎?
我愣了一下,然後扯開他的手,猛地回過頭去。
他長高了,褪去了嬰兒肥,整張臉棱角分明。他的皮膚還是那麼白,緩緩笑起來的時候,跟以前的感覺截然不同。
“江曉鉞?”
我驚訝極了。
“霄霄剛給我打完電話,她說你自己跑西藏來了,讓我好好照顧你。”江曉鉞伸手揉了揉我的頭,“你瘦了,高考累的吧?”
“可是……你不是去英國留學了嗎?”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心裏不是沒有驚喜的。
“放暑假,跟幾個朋友試著做點小生意,勤工儉學。”他提起我的行李,帶著我往樓上走,“這間客棧是我們幾個合開的,怎麼樣,看著還不錯吧?”
客棧是間三層小樓,有種恰到好處的陳舊感。江曉鉞踩在木頭樓梯上,發出咚咚的聲音……我望著他的背影,來之前的恐慌感不覺已經不見了蹤影。
樓梯拐角處的窗戶前放著一盆蘭花,枝蔓很長,散發出清幽的香氣。架子下層擺著一個唱片機,跟蘭花擺在一起,相映成趣。江曉鉞停在花前,回過頭來看我:“這裏的裝修布置都是我親手做的,把小時候家裏那些破爛全運來了……我們本來想開咖啡廳,可是我爸說咖啡廳不賺錢,我一琢磨也是,就盤下了這家客棧。”
我很狗腿地說:“這裏很棒,很有格調。”
江曉鉞朝我豎起大拇指,讚許地說:“嗯,有眼光!一會兒我請你吃大餐!”
我忍不住笑了,忽然頭部缺氧,有點兒發暈。
“你怎麼了?”江曉鉞扶住我,拿鑰匙打開房門,“是不是高反了?”
我鼻子一涼,用手一摸,好紅的一攤鮮血。
江曉鉞動作敏捷地用紙抽塞住我的鼻子,扶著我在床上坐下:“你高反挺嚴重的,待會兒我給你衝點兒紅景天喝。”
我點了點頭,忽然想起安瀾……
“他跟我的血有緣,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看見他了。”我傻乎乎地嘟囔,傻乎乎地對他笑笑。
江曉鉞撇了撇嘴:“不知道安瀾是命好還是倒黴,竟然撈到了你這麼個花癡。”
就在這時,我電話響了。
那時候我已經用稿費換掉了V9,改用諾基亞彩屏手機,安瀾的名字在小屏幕上閃爍,我的心怦怦直跳。
江曉鉞不知道是搭錯了哪根筋,竟然搶了我的電話接起:“杜芊芊現在在拉薩,她是來找你的,現在高反,病得快死了……我把客棧地址短信給你,你趕緊過來吧。”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江曉鉞已經掛斷了電話。
“你……”我瞠目結舌。
“你什麼你……還不趕緊裝病!”江曉鉞幫我脫掉外套,把我按在床上,“你也別喝什麼紅景天了,等安瀾來了,你就說頭疼,往他身上賴,知道了嗎?”
我仰著臉看他,鼻子裏插著小蔥似的衛生紙。
他也看著我,四目相對。
“傻妹,祝你美夢成真。”
他別過頭,站起來走了。
5.
美夢成真……
我的美夢,在安瀾說愛我的那一刻實現,然後又在他不辭而別之後破滅。
關於安瀾,即便是在夢裏,我也不想再想。
朦朧中,手機鈴響了,我翻個身不願醒來,可是這鈴聲卻孜孜不倦,不肯停止。
齊峰把手機遞到我枕頭邊:“好像是你老師打來的。”
我被這句話嚇醒了,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來。
“是,好!是……好!”
我放下電話,舒了口氣。
齊峰笑著看我:“你要是對我也能這樣該有多好……無論我說什麼,你都回答是是是,好好好。”
我看著齊峰的臉……不知道為什麼,竟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也許是跟安瀾和江曉鉞比起來……他走進我生命的時間還是太短。
“你……起得真早。”我有些尷尬,不想冷場。
我竟然在齊峰家過夜了……
雖然我和他昨晚什麼都沒有發生,可終究是有些什麼,是以前不一樣的了……
“想吃什麼?我給你做。”齊峰看一眼牆上的掛鍾,“然後我去上班,你自己在家再睡會兒。”
如果我與他在一起了,結婚以後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嗎?
我垂下頭,心頭竟有些百味雜陳。
齊峰好像看出我有心事,坐過來自後抱我,聲音很輕:“今晚也別走了,好不好?回頭我給你配把鑰匙。”
我在他懷裏,眼角瞥見桌子上的鑽石戒指,亮晶晶的,看起來嶄新而脆弱。
“我一會兒得去學校,該準備畢業論文了。”我把頭靠在他肩膀上,覺得溫暖而安寧,“以後……咱們會一直這樣嗎?”
齊峰沉默片刻,反問我:“你願意嗎?”
他歪頭親了我的臉頰:“你願意的話,我沒問題。”
“說得好聽……”我笑著用指尖點了點他的額頭,“男人都是這樣的,先是花言巧語,騙到手之後就變卦了……也許等到下個月,你就不肯再給我做飯吃了!”
齊峰一笑,抓著我嗬我的癢。
我笑著站起來逃跑,他抓著我的手不讓我走,我用力一掙,結果失去平衡,往後一仰,齊峰攬住我的腰,與我一起倒在沙發上。
他看著我,眸色幽深,睫毛纖長。
“我……還沒刷牙呢……”
當我們之間隻剩下沉默的時候,我總是本能想沒話找話。
雖然我們算是確定了關係,可是彼此間畢竟不太熟。
他的眼睛,有時候會讓我想起安瀾,有時候會讓我心跳。
他的唇很薄,據說薄唇的男人靠不住,會是女人的桃花劫,我正在胡思亂想,齊峰已經吻住了我……
這個吻很有侵略性,與他一貫的溫柔不同。我並不是傻瓜,來到他家,就意味著有些事情一定會發生,但當這一刻真要來臨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忐忑難安……
“你……不上班了嗎?”我在喘息中,見縫插針地問他。
“我可以請假,把我們昨晚沒做的事情做完……”齊峰看著我的嘴唇,伸手來解我的睡衣紐扣。
我忽然覺得我逃不掉了……現在這個情勢,再拒絕未免矯情。而且我既然打定主意與齊峰在一起,那麼這也是早晚的事。我咬緊牙關,決定豁出去了……可是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叮咚”一聲。
門鈴響了。
齊峰怔了怔,眼睛裏充滿了矛盾,似乎並不想中斷。可是這時,門鈴又響了,而且很急。
“……是誰?”我竟有種怕被捉奸的感覺。畢竟我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被人看見總是不好。
“不知道。”齊峰露出被打擾了的不爽表情。
“你去開門吧,別讓人進來。”我爬到床上,鑽進被子裏藏起來。
齊峰點了點頭,出去的時候帶上了臥室門。
這房子隔音很好,外麵的聲音我一點兒都聽不見。我在被窩裏給霄霄發消息,問她跟秦睿昨晚怎麼樣了。
其實我隻是撩閑而已,我覺得他們之間不可能發生什麼的。霄霄是外貌協會的,秦睿殘成那樣,再與那北大帥哥一比,她怎麼會看得上?
可是她的回話卻讓我大跌眼鏡。
“我現在在西塘,跟他一起。”霄霄發過來一張圖片,竟是他們兩個在江南水鄉的自拍。
我震驚了,從床上跳起來,想去外麵找齊峰。
可是,臥室門外空無一人,齊峰竟不在房裏。我撥通他的電話,一陣手機鈴響起,他的手機落在屋裏了。
我也沒太著急,他一米八多的東北小夥,還能被拐賣了不成?不過不交代一聲就走,不像他的作風,卻是有點兒蹊蹺。
這時,我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打來的。
我接起,電話另一端傳來齊峰的聲音:“剛才同事來找我,單位臨時有事,我就趕緊過來了……車子在地庫,鑰匙在玄關上,你可以開車去上學,今天外麵冷。”
我心中一暖,可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就掛斷了電話。
6.
在研究生同學中,其實我的人緣不怎麼好。
我平時走讀上學,不住寢室,跟大家接觸不多,而且是跨專業考上來的,不像她們有很多本科時就是同學。更重要的是,這個班男生隻有兩三個,幾乎全是女生。這些女生大部分是小城市考上來的學霸,衣著樸素,省吃儉用,跟霄霄那種基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而我,明明是夾在她們中間的,在她們眼中,卻被誤認為跟霄霄一樣。而且我也發現,這些同學都很有做公務員的潛質,對評獎學金等等事情格外關注。我原以為我不爭這些,她們會對我友好一點兒,可是我想錯了,不爭不搶,也意味著沒有共同語言。
老師大致講了講畢業論文開題的事情就走了,班長捧著一堆打印資料站出來,挨個兒發給大家,可是走到我這兒的時候,卻繞了過去。
“不好意思啊,你那天沒來,就沒帶你的份兒。”班長有些抱歉地看著我。
這時不知道誰在後麵接口說:“人家天天開車上學,還用得著圖這個便宜?直接買書不就行了,幾百塊一套,咱們嫌貴,對她來說也就是個油錢。”
我回過頭去,幾排女生密密層層地坐在一起,看不出這句話是誰說的。
教室裏忽然安靜下來,氣氛有些詭異。
我怔了怔,嘿嘿幹笑,試圖緩解尷尬:“……那車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
後麵鴉雀無聲,沒有人理我。我於是訕訕地轉過頭來,不再說話。
其實也是我運氣不好,沒攤上家境好的同學。其實我這點行頭,真的不算什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她們實在是沒見過世麵。
也許,她們真正看不慣的,也許是我長相普通卻找到了有錢男友,而不是找了有錢男友這件事本身。如果我是個真真正正的漂亮姑娘,腿長腰細,她們會發自內心折服,也不會再處處泛酸了。
我有些不爽,可是也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如坐針氈地等到下課鈴響,這才走出了教室。
教學樓前的空地上停著一輛紅色的奔馳CLK,江曉鉞靠著車門站著,穿著一條紮眼的糖果色緊身褲,配黑色風衣,光腳穿著豆豆鞋……他的腿很漂亮,不然也不敢穿這種褲子,此時斜斜倚著車門,腦門兒上好像明晃晃刻著“高富帥”三個字。
這似乎已經是影視劇中富二代出場的標準姿勢,裝B裝到北極去了。
我停下腳步,想等同學們走了再去跟他相認。可是他卻看到了我,巴巴地跑過來:“你不是早就下課了嗎?怎麼這麼磨蹭,害我等你很久。”
“剛剛才下課啊……”我無辜地回答,怔了怔,忽然緩過神來,“你凶什麼,我又不知道你在等我。”
江曉鉞有些煩燥,抓著我的胳膊就往車那邊走:“我看了你的課表,第一節不是應該兩點下課嗎?”
“……臨時串課了,可是,你怎麼知道我的課表?”
我停住腳步,輕輕甩開他的手。這一刻,心頭竟有些狐疑,江曉鉞他該不會像小緹說的那樣,真的喜歡我吧?
他回身狠狠敲了一下我的頭,很不爽的樣子:“你自己在微博發的啊,笨蛋!”
“哦……”我被他的氣勢壓住了,聲音低了一些,“可是,你,為什麼要看我的微博呢……”
“你發出來不就是給大家看的嗎?怎麼別人能看,我不能看?”江曉鉞微皺著眉,眸子裏隱有怨氣。
我看了一眼四周,很多從教學樓裏走出來的人在看我們,不知是被江曉鉞吸引了,還是被他的車吸引了。
圍觀的人中,也包括我的同班同學。
我不想在這兒演戲似的被大家看著,於是繞開江曉鉞,徑直往校門外走去。
他今天真的很躁。我一邊走一邊想,江曉鉞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呢?我腦洞也是夠開的了!他喜歡的向來是薛菲、小緹那樣的美女,顯然跟我不是一個檔次的。更何況,他要是喜歡,早就可以下手了,還用得著等到今天?
不知不覺,我已經走出了校門口,這才想起來齊峰的車還停在教學樓前,我急忙轉身想往回走,卻差點兒與身後的江曉鉞撞個滿懷。
他看我一眼,退開兩步,把手插進褲袋裏,望著別處。
我看他這樣子,不覺有些好笑,柔聲說道:“你今天是怎麼了?看起來有些怪怪的。”
江曉鉞一怔,表情漸漸鬆下來,有些疲憊的樣子:“我跟小緹分手了。她……她跟安瀾在一起了。”
7.
我帶江曉鉞到學校附近的北行夜市吃東西。
街道上車水馬龍,前陣子我剛跟齊峰一起來過。
我們圍著一個小桌子坐下,桌麵上有個煎鍋,他把肉片放在鐵板上,發出嘶嘶的聲音。
此時正是晚飯的時間,四周全是賣小吃的小攤販,煙霧繚繞,人來人往……如此生動的煙火人間。
江曉鉞熟練地翻著肉片,專注的樣子跟平常有些不同。
我怔怔地看著他,沒想到他在B格如此之低的路邊攤,依然能保住那一絲傲嬌的貴氣。
“看我幹嗎?”江曉鉞頭也不抬,盯著鐵板上的肉,睫毛濃密且長,煎肉的油煙飄到他臉上,像一層輕紗似的籠罩住他的臉。
安瀾跟齊峰的眼睛都是細長的內雙,睫毛疏而纖長,看人的時候有種凜冽的感覺,很有味道。而江曉鉞的眼睛,卻是很美的杏仁眼,睫毛又濃又密,仔細一看,像個精致的芭比娃娃。
“還是我來吧……”我低下頭,拿起筷子去翻肉。
“不用。”他用他的筷子夾住我的筷子,輕輕甩了出來,“你轉過去,這種煙很傷皮膚。”
我怔了一下,隨即把小凳子搬到他身邊,背對著他坐下。
“小緹……怎麼跟你說的?”我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她什麼也沒說。”江曉鉞把煎好的肉片放到我碗裏,“我看到她把微博頭像改成了跟安瀾的合影。”
我一時無言。
江曉鉞側過頭來看我:“你沒事吧?……小緹從小讀藝校,身經百戰,打架肯定比你厲害。”
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頓了頓,忽然伸手捧住我的臉,拇指輕輕摩挲我的臉頰:“這兩道抓痕挺深的,不會留疤吧?”
我搖搖頭:“沒事,我皮實,小時候經常被野貓撓,現在不也好好的嘛。”
江曉鉞鬆開我,轉過頭去煎肉:“你看得開,我就放心了。”
“遇人不淑,一錯再錯……要怪,也隻能怪我自己,不是嗎?”我望著夜幕下燈火通明的街市,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其實與十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人也一樣,骨子裏的東西從未改變。
“江曉鉞,你有薛菲的消息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很想知道她的近況。
江曉鉞怔了一下,好像不太喜歡這個話題:“沒有。……肉好了,快吃吧。”
我轉過身去吃肉,味道很棒,但就是佐料的味道有些重,讓我覺得口渴。
我剛想站起來去買水,眼前卻忽然出現了一瓶冰紅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買的。
江曉鉞幫我擰開瓶蓋:“有點兒鹹,你少蘸點兒醬。”
我捧起冰紅茶,咕嘟咕嘟喝了半瓶,然後江曉鉞接過去,把剩下的一飲而盡。
我怔怔地看著他。
以前,江曉鉞喝過我的水嗎?我從來沒有留意過。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一旦生出微薄的念頭,就會情不自禁地腦補完整,星火燎原,雜念叢生。
“吃完這頓飯,小緹的事就翻篇了。”江曉鉞頭也不抬,“其實我已經有新對象了,正好不知道怎麼處理她……她跟誰在一起我都不在乎,隻不過偏偏是安瀾……覺得有點兒硌硬。”
我怔了怔,不由在心裏,再度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新對象是誰啊?還是清純範兒的嗎?”我放鬆下來,心裏某處,似乎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流星似的一閃而過。
“是個小明星,在芒果台熱播的電視劇裏演過女配角……鏡頭很少,不過顏值很高。”江曉鉞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碗裏的肉,“比薛菲成熟,比小緹溫柔。”
從小到大,江曉鉞身邊的女孩每一個都貌美如花,我竟然有一瞬間懷疑他是不是喜歡我……也真是想太多了。
“安瀾有找過你嗎?”江曉鉞似乎吃飽了,從兜裏拿出一包濕巾,遞給我一張,然後細細而優雅地擦了擦唇角,“你跟齊峰……是來真的嗎?”
我決定坦誠相告。
“安瀾沒有找過我……我覺得,他再也不會來找我了。”我抬起手,在他麵前晃了晃,鑽石的光芒在夜市的燈下七彩微瀾,“我想好好跟齊峰在一起,談一場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
江曉鉞猛地側過頭來看我,神色有些怔怔的,嘴唇動了動,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掏出錢包埋單,站起來轉身就走。
其實我還沒有吃夠……戀戀不舍地把碗裏最後一塊肉吃掉,這才站起來跟在他身後。
這時,前方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有個人影忽然從斜後方竄過來,與我撞了個正著,然後雙雙跌倒在地。
那是個半大孩子,十幾歲的樣子,雖然瘦弱,可是因為剛才跑得太快,撞得我的腰像要斷了一樣。
“杜芊芊!”江曉鉞急忙衝過來扶我,他很少叫我真名,“你還好嗎?”
我捂著後腰,搖了搖頭:“最近水星逆行……果然諸事不順。”
江曉鉞哭笑不得,白了我一眼,托著我的腰把我扶了起來。
那半大孩子也摔得夠嗆,剛掙紮著爬起來,就被緊追他而來的警察按住了。
“他怎麼了?”我忍不住上前詢問。
“聚眾鬥毆,還拒捕。”警察拎著他的領子,瞧了我一眼,“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急忙說,“這孩子好像比我摔得重。”
半大孩子看我一眼,眼神很野,桀驁不馴。他臉很髒,手也在流血。
我把方才江曉鉞給我的濕巾遞給他,說:“以後別這樣了,小心點兒。”
他一愣,猶豫片刻,接過了我手裏的濕巾。
警察又瞧了我一眼,眼神有點兒莫可名狀,然後他就拎著那孩子走了。我一直定定地看著他們,直到他們上了警車,我才回過頭來。
“怎麼,來了靈感,還是愛心泛濫?”江曉鉞扶著我,避開迎麵而來的人群,慢慢地往前走。
我仰著頭看他:“哈哈,是不是覺得我很白蓮花?”
“白蓮花……那是什麼?”江曉鉞側身擋在我身前,幫我開出一條道來。
我剛想說什麼,卻“哎喲”一聲,腰是真的疼了。我挺下腳步,捂著後腰,活像一個孕婦。
江曉鉞皺了皺眉:“要不要去醫院?你常年寫作,腰本來就不好。”
我急忙搖頭:“腰隻能養,打針吃藥也治不好啊。”
我最怕去醫院了……看見醫生就像小偷見了警察。
江曉鉞露出無奈的神情,忽然在我麵前低下身去:“上來吧,我背你。”
我怔住了:“不用不用……沒那麼嚴重。”
他不由分說把我扛到背上,大步往前走。
夜市裏人來人往,路過的人紛紛行側目禮,有的在看他,有的在看我.
“江曉鉞,你放我下來吧。”我弱弱地說,“我這麼沉,一會兒你就沒勁兒了。”
“我就當健身了。”江曉鉞的頭發打了發蠟,有點紮臉,他又說,“你確實該減減肥了。”
我有些被這句話刺激到了,乖乖趴在他背上,不再說話。
“你還沒說,白蓮花是什麼意思?”
夜市漸漸到了盡頭,人流也沒那麼擁擠了。也許是剛剛吃了煎肉的緣故,江曉鉞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我想起一件往事,不由一笑,“其實我從小就是這麼白蓮花的。記得高一那年,也是在這個夜市裏,有個賣烤地瓜的小販被人圍毆,他兒子比方才那個孩子還小一些,也就是上小學吧……”
“然後呢?”江曉鉞氣息十分平穩,看來我也不是太重。
“那孩子站在人群裏,怔怔地看著他爸爸被人打……我永遠忘不了他那一刻的眼神,無助,難過……像一隻絕望的小狗。”
“你衝上去幫忙打架了?”江曉鉞停下腳步,背著我在十字路口等燈。
“我哪敢啊?不過我膽子也挺大的。後來有人打了110,警察來了,把那孩子的爸爸和所有打架的人都帶走了。那小孩一個人站在路邊,沒有人理他,然後他跟著警車怔怔地往前走,還被自行車給撞了,看起來實在可憐。我那時候年紀小,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害怕,竟然把他領回家去了。”
“什麼?”江曉鉞一驚一乍的,差點兒把我扔下來,“你小時候就這麼缺心眼兒!”
“是呀,所以我說我本來就是白蓮花呀!”我理直氣壯地說,“那天正好我父母不在家,我就把他帶到我房間裏,給他洗澡,給他講故事,還給他吃我的零食……後來我們一起在床上睡著了。”
江曉鉞一氣之下把我放到地上,轉過來看著我的臉,咬牙切齒地說:“就你這智商還能當作家?那麼小就敢把陌生人帶回家,要真出什麼事怎麼辦?你沒看過《孤兒怨》那個電影嗎?你以為小孩子就很安全嗎?”
我看著他大驚小怪的樣子,不覺好笑:“你幹嗎呀,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我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裏嘛。”
這時,信號燈變綠了。身邊的人紛紛往馬路對麵走去。
江曉鉞來不及背我,竟把我打橫抱了起來。
我躺在他懷裏,像是在坐搖搖椅。夜空被霓虹燈染成淡淡的緋色,這片緋色的光輝下,他側臉的弧度很美,我從未這麼近地看過他,忽然之間,竟像是在看另外一個人。
什麼東西震了起來,弄得我手臂麻酥酥的,我從他口袋裏掏出手機,遞到他眼前。
江曉鉞看了一眼屏幕,把我放在路邊,走到一旁去接電話了。
前麵是個公交車站,我用手托著後腰,慢慢蹭了過去。
仰頭望著夜幕下的站牌,我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安瀾就是帶我坐著這趟車去星巴克見編輯的。
有些人,你會漸漸忘記他的聲音,他的容貌,他的點滴喜好。可是你絕對不會忘記,你愛著他時忐忑而幸福的心情。
我覺得我很快就不喜歡他了。
不,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他了。
但是我卻不得不承認,他已經是我青春的一部分,我永遠無法忘記他。
這時,江曉鉞忽然出現在我身後:“要不你在這兒等我?我去你學校取車。”
這個電話他接了很長時間,也許是女朋友打來的。
“不用了,我坐公交車回去。這路車正好到我家門口。”我從兜裏翻出一枚硬幣,在手裏把玩著,“你女朋友是不是在等你啊?”
江曉鉞斜倚著站牌,眼眸一垂:“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把受傷的朋友扔在街上,自己跑去約會?”
這時公車進站,我跳上去,朝他揮了揮手:“你去約會吧,再見!”
8.
這個時間公交車上乘客很少。我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望著這座熟悉的城市,腦子漸漸放空……碎片般的念頭逐個閃過,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看我。
我猛地轉過頭,卻看見江曉鉞的側臉。他幽幽地望著前方,假裝並沒有在看我。
“你什麼時候上來的?”我怔怔地看著他,“我怎麼不知道?”
他根本不回答我,隻是探頭到我身邊來望著車窗外:“咱們在哪站下?別坐過了。”
“還遠著呢,我們家是終點站。”我取笑他說,“你從小就自己開車,要是我把你自己扔在公交車上,你能找到家嗎?——當然,不許打車。”
“當然能了,我在國外經常使用公共交通工具的,不過大部分是坐火車和地鐵。”江曉鉞一時興起,翻了翻他的BV編織包,從裏麵掏出來一個毛線帽,扣在我頭上,“這是我的坐車神器,現在有時候在辦公室還用呢。”
我一愣,還沒等說什麼,他又把毛線帽往下一拉,用帽簷遮住我的眼睛:“你試一下,戴上這個特別舒服。”
這個帽子很暖,我眼前一片漆黑,卻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車子像個搖籃似的顛顛簸簸,不一會兒,我果然萌生倦意。
“哎,你還沒有給我講完呢,你高一時撿了個小孩回家,然後呢?”江曉鉞的聲音漸漸漂浮起來,越來越小。
9.
那個孩子很瘦。
我從小就喜歡看武俠片,總是幻想著可以打抱不平行俠仗義,因此把他撿回來,似乎也是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他被自行車撞破了頭,可是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喊疼。
我那年剛上高一,大約十五歲,那孩子又瘦又小,看起來比我小很多。他的話很少,基本上是問一句答一句,我見他不愛說話,就把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機器貓》漫畫書借給他看。他看得津津有味,越發沉默,像一隻乖巧的小貓。
我心思單純,再加上那個年代也沒有現在這麼亂,我跟一個陌生小孩共處一室,沒覺得有絲毫的違和感。那天晚上爸爸媽媽很晚才回來,那孩子一直待在我房間裏,他們竟然沒有發現。
後來他餓了,我不會做飯,就把我的零食拿出來分給他吃,有牛肉幹,烤魚片,還有樹袋熊形狀的小餅幹……他吃得很開心,一雙星眸逐漸恢複了明亮的光澤。一起吃過東西以後,我跟他也漸漸有了話題,聊聊學校,聊聊機器貓,聊聊他家裏的事……然後我們就這樣稀裏糊塗地睡著了。
第二天是周末,當我醒來的時候,爸爸媽媽還沒起床,可是那孩子已經不見了。我滿屋子找他也找不到,最後在一本機器貓裏發現了他留下來的紙條——
上麵畫著機器貓跟大雄,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機器貓睜著眼睛,頭頂上寫著歪歪扭扭的“謝謝”兩個字。
後來我去夜市找過那個孩子,不過再也沒有碰見過。
我做這件事本來就是一時興起,後來很快便忘記了。
10.
我掀開帽子,發現自己正躺在江曉鉞的肩膀上。
他也睡著了,靠著玻璃車窗,側臉閃爍在一片模糊的燈影中。
司機停下車子,回過頭來說:“終點站到了,都下車吧。”
江曉鉞還在睡著。
我輕輕搖了搖他:“喂,江曉鉞,你醒醒……”
他卻往我這邊一傾,整個人壓到我身上。
他的下巴抵在我肩膀上,伸手將我抱住。
我整個人微微一震。
他閉著眼睛,喃喃地說:“別動,讓我再睡一會兒。”
公交車司機等得不耐煩,拔掉鑰匙就走了,車門開著,冷風呼呼地吹進來,可是被江曉鉞抱在懷裏,我竟不覺得冷。
夜色闌珊,空蕩蕩的公交車上,隻有我們兩個人,他身上散發著溫暖,帶出一縷男士香水的馨香。
我低頭看他,不知道該不該推開他。江曉鉞靠在我身上,露出一截光潔白皙的脖頸。
我把他的衣領翻上來,遮著脖子。他的黑色風衣十分有型,可是卻很單薄,開車的話沒關係,不過坐公交車就很冷了。
“你會把我也撿回家嗎?我也很需要人照顧的。”他在半睡半醒間,把頭往我懷裏又埋了埋。
我覺得不妥,摘下毛線帽,戴到他頭上,緩緩把他推開:“走吧,回家睡,別凍著了。”
江曉鉞抬起頭,片刻之後,大夢初醒似的,眯著眼睛看我:“杜芊芊,我好困……我剛才有說夢話嗎?”
我站起來,緩緩往車門外蹭去:“說了呀,你說要請我去馬爾代夫玩。”
“真的?”他過來扶住我,露出狐疑的神色。
我很誠懇地點了點頭。
江曉鉞嗤了一聲:“像我真帶你去,你敢去似的。”
小區裏一個人都沒有,街邊的燈盞像是一輪輪縮小的圓月,江曉鉞用貓一樣傲嬌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喂,你怎麼不說話?”
“我有什麼不敢的呀?還怕你吃了我不成?你要是想吃的話,早就動手了,還會等到現在嗎?”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說出這麼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