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任意門把他拽到了船上。
紅獸人躺在我麵前,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
從不離身的重劍隻剩了半截。額頭上多了幾個窟窿,好像是牙齒的痕跡;泡泡袖黑裙子的上半截和紅色大蝴蝶結都被扯得粉碎,肌肉盤虯的上身到處都是傷;最嚴重的是從他的脖頸右側直劈入前胸的切口,幾乎砍下腦袋;左肩血肉模糊,腹部橫向被切開,腸子和肝都滾了出來。
我仔細觀察傷口。切口粗糙,不是武器,倒很像貓科動物的爪子造成的。從爪子造成的傷口判斷,這頭“貓”個頭可不小,體長少說十五英尺。
他醒了,愧疚地抬起了帶著蕾絲發卡的獸人腦袋:“我失敗了,主人。”
這不重要。我安慰他。
我動作輕快,先把他的內髒塞回腹腔,接著向他嘴裏灌了兩瓶治療重傷藥水,再命令他雙手按緊腹部傷口,不許撒手。
做完這一切,我取出攻城槌戒指在細長的手指上套好。
重要的是,我現在需要能飛快劃船的大力喪心奴,而不是二百六十磅壓艙物。
傷愈後馬上來找我。我對他說。
攻城槌戒指點上了他的胸膛。
“咚”地一聲巨響,紅獸人像炮彈一樣飛上了天。衝擊力把殘破的黑裙子撩到了頭上,潔白的緊繃在碩大屁股上的蕾絲內褲,和同樣潔白的緊繃在兩條粗壯大腿上的高筒絲襪,在漆黑的半空中格外顯眼。
“哇啊啊啊嗷,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誌……”風中傳來沙啞堅定的嚎叫,“我的,主人!”
目送紅獸人在五十英尺外順利著陸,壓碎了三隻木箱還砸死了一隻貓。我收起戒指,操著劃船的長杆向岸邊一撐。
小船分開水波,滑向熒光閃閃的湖麵深處。
無論是誰策劃了這起暗殺,背後有什麼目的……在詳細調查取證之前,任何無端猜測都是對智力的浪費。整個暗殺事件中,唯一暴露的線索,就是殺手對龍脈者號底層艙室位置有著深刻的了解。
等風頭過去,我有必要進行一次小小的客戶回訪,把爬行種族的腦子寫進我的食譜。
遠處突然騰起一團紅光,我看見龍脈者號變成了一個火球。
火勢奇快無比,不一會兒整條船都燒成了骨架。我看見龍脈者號火花飛舞的輪廓漸漸傾翻,無數瘦小身影在火焰中奔走呼號,紛紛跳水逃命。沒過多久,船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斷成了兩段。尾和頭先是高高翹起,隨即重重倒下。
我的客戶回訪計劃注定要泡湯了。
船體的傾倒沉沒產生了巨大的漩渦,把奮力遊泳的幸存者全都吸了進去。
過了不到八分鍾,火光徹底熄滅了,水麵恢複了平靜。
在撐走小船之前,我向龍脈者號沉沒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
數以萬計的綠色光點密密麻麻聚在船隻沉沒地點的水麵上方,它們飛快地上下飄動著,形成種種無法言喻的瑰麗形狀,仿佛在為死者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
我操縱小船,在大船的縫隙中靈活穿行,漸漸遠離了港口。打量周圍,附近一艘船也見不到了。
我的身手敏捷如常,外表看上去也一如既往,但其實感覺糟透了。
離開碼頭之前我曾通過喪心奴顯現任意門,這個高難度的精神力釋放仿佛按下了頭疼的開關按鈕,經過近二十分鍾越來越劇烈的折磨,現在我全身發抖,大腦好像溶解了一樣。天旋地轉的感覺一浪接著一浪襲來,連看清十英尺外的東西都很吃力。
我已經連喝了三小瓶麻痹藥水,觸須緊握我族造主的聖徽,幾乎把它捏碎,但一點兒效果都沒有。
我不得不盡快進食了。
腦灰質是靈吸怪賴以生存的營養基礎,但除了攝取腦灰質,我們還必須攝取別的物質。
我們的大腦沒有腦垂體,無法分泌各類激素,這些都必須從其他活體大腦獲取。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內啡肽。
內啡肽是個統稱,此類激素總共有十幾種。它們是智慧生物的感情調節劑,每當肉體或者情緒受到重大刺激時就大量分泌,用以止痛,對抗種種負麵情緒。所以人類又給它們起了個俗稱,“快感荷爾蒙”。
內啡肽是我們的維生必備品,就進餐本身的樂趣而言,內啡肽還是調味劑,分泌得越多,大腦就越美味。
不同的刺激所產生的內啡肽調味效果也不同。打個比方,因恐懼而分泌的是甜味劑,那麼因痛苦而分泌的就是辣味劑,此外還有酸的悲傷,麻的震驚,苦的絕望……等等不一而足。
靈吸怪的烹調術簡單、精密:隻要在進餐時根據個怪喜好,調整食物感受的恐懼與痛苦之比,佐以不同份量的震驚、絕望和悲傷,就可以享用符合自己口味的美食。
我是擅長麻辣料理的大師,也精於烹製各類甜品。但是現在我什麼口味都顧不上了。
我必須馬上進食,以最痛苦的方式折磨半精靈,最大限度榨取內啡肽止痛。
我行動了,但想要收起撐杆,撐杆卻從我的手指間滑落,掉到水裏去了;返身去抓那半死不活的半精靈,一彎腰,卻腳下不穩,一頭栽倒在食物的旁邊;想要爬起來,卻連一根觸須都抬不動,劇痛切斷了大腦和肢體之間的聯係。
靜靜地趴著,時間仿佛凝固了。
據說吸血鬼飽餐血液的時候,被吸血者會感到飄飄欲仙的快感。
我不了解吸血鬼是否如此舍己為人,但被靈吸怪榨取大腦的感覺我卻再清楚不過:作為法術催生的“法曲畸形兒”,我有幸在孵化儀式上同時體驗了靈吸怪蝌蚪啃食大腦的強烈快感,以及被吸腦者無窮無盡的精神劇痛。
快感轉瞬即逝,痛苦卻成了與我永恒相伴的朋友。
在頭一次休克之後,我曾認真考慮過自己的結局。
有一天,這個靈吸怪正在專心致誌做某件事……或許是安心享受SPA,或許是放量饕餮大腦灰質,或許是思索宇宙與心靈的聯係,或許是製作新發明的靈能物品,甚至或許是正跟對頭殊死搏鬥。突然,痛苦來了,休克,長眠。它的痛苦朋友帶走了它。
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以坦然麵對一切。
但是現在,它來了,我卻畏懼了。
看著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完美顱骨,我的意識在劇痛中漸漸模糊。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或許我不必逃離地獄火之城的,蘇拉克不會對我動手,因為他隻要冷眼旁觀就能享受最美妙的複仇。即便他殺了我,我也能和其它同類一樣,享受靈吸怪的、死亡,進入、腦池……
失去知覺前,我突然有些嫉妒卡賽迪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