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曾濛的說法,曾明時與她同姓,救她理所應當——她賴上他,於情於理,也說得過去。
這種歪理,也就隻有這丫頭推得出來,當時想著,卻沒有糾結,她笑,追上他的步伐。每當夜幕降臨、身心疲累之時,曾明時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長青——和一個人相處,比不上同一把劍相處,他仍是這樣想。
他信不過她。不能夠。也不敢。也不想。
所以,醒來不見了長青的蹤影,他頭一個懷疑的,頭一個憎恨的,總是她。
而她的理由太過簡單,簡直無腦:第一回是想給他的劍配個合適漂亮的劍鞘,而第二回,是不想他再握劍殺人。
清楚了第一個理由的一瞬,他就原諒了她;但是事有再,他沒法不憎惡她——刺傷她的時候他沒有感覺,她被人抱走的時候他也沒有感覺。他低頭看著手上的劍,安心地想,長青沒事就好。
你回不回來,我都是一個人;我隻要長青。
這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感情,她在一身血染、躲至天黑仍緊攥須臾之時,頭一次體會到了——時光卻是這麼難熬,叫人飽嚐艱辛。
相識三載,別後十年,物是人非,休提昨話。
愛沒有圓滿,所以恨不完整。
故事終歸會有結局。
她聽得有些癡,自顧自道:“他們一直都沒忘記過對方,還能做到心如止水、一心歸於劍道,真乃人上人。”
“可他們也把劍道看得太狹隘了,”她喃喃道,“我想你師父其實是愛她的,她也一定很愛你師父,最後卻因劍而放棄愛,固是勇氣可嘉,我也不佩服他們。”
他聽著她說的話默不作聲,這丫頭的隻言片語竟把他自認為是真知的修為完完全全地否認掉了!
“你愛不愛我?”
他一怔。
“曾明時,我是認真的。”她低首輕道,“那,你可以坦白回答我麼?”
他說不上來。
她擱下他的劍,起身離開。
曾尋尋覓覓,踏遍空穀,我來找你。
原是到頭來,我作繭自縛。
本就該相錯的兩個人,還有什麼悲哀可言呢?
風撩弄葉兒,律動心弦,白衣輕舞飛揚。
“肖…言。”她呆呆看著落定跟前之人。
他向她笑,風吹碎花,流年遊過天上。
“肖言…”她順著他的目光,仰首看得天上閑雲,不適時宜的落花飄忽悠揚,妙不可言而未奪人心誌。她將手中之劍遞給他,他目光飄落在她麵龐,又飄至劍上,惑而不解。
“想來想去,須臾還是跟著你好…”曾濛輕滑過劍身,抬眸示意他快拿去,“該遇見的,今日可算遇見了。”
飛花少了,他看著那把劍,遲疑著碰上劍把,她放手笑道:“從前我就想,你使起來,她定是美得很。”
他看向她,麵無表情,她並未覺得陌生,笑靨絢爛:“快使套劍法讓我看看!”
他轉了劍柄,卻未動紋絲,隻靜看紅顏。
“不想我看麼?”她低首輕道,“好吧,那我走了,練劍也還是靜靜一個人的好。”風拂心動,她抬首,驚看白衣翻飛、紅光錯落。
“肖言…”眼中驚豔散去,淺淺一灣笑自齒頰漾出。
劍舞依舊,心懷祝願著,她悄然離開。
長天寥廓,第幾次仰首了,我這是怎麼了?他垂首一笑,正待上路,青影掠出。
“長青…”他倦道,邁向劍引之向。
“長青…”她看著橫在眼前的青劍,惑道。
“長青…”分開灌木叢,他抬首,目光卻落劍旁。
他傻在原處,看她跑到眼前,她眼眸清亮,咧嘴笑:“曾明時。”
第三次見到她哭,他忽而憶起十年前青絲遮麵的她,他們沒有一句對話,想來,她很難過吧——而那些他沒看見的淚花,又遺落在了何處?
他伸出手——原來擁抱,並不需要誰教。
原來愛,可以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