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理石采石場回來,兩人正好趕上了午飯。
飯桌設在了後院裏,女孩子們圍在圓形矮桌前擺弄餐具和食物。杜喬挑了一個靠前的位置坐下,約拿坐在了他旁邊。他的腳學杜喬別扭地擺著,還不太適應這種盤腿的坐姿。奧斯曼人不喜歡用椅子,即使在外麵他們也會用厚厚的毛毯鋪在地麵席地而坐。約拿則剛剛學會這種坐姿,他坐久了之後大腿發麻,血液不暢通,渾身不舒服。杜喬在自己的房間裏給他拿了張椅子坐著,但是在這種公共的場合,隻有他單獨坐椅子就顯得很奇怪了。
古利埃夫人作為家長坐在正席,她是個麵相婉約溫柔,身材微胖的女人,身上穿一條幹淨的白色紗裙,把頭發挽起,露出黝黑健康的皮膚。約拿很喜歡她,她身上終日有泥土和油煙的氣味,不論說話做事都幹淨利落,是個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婦。她像經營一份事業一樣勤勤懇懇地經營這個家庭,不像驕矜的意大利女人隻專注於怎麼把自己弄得膚色慘白、如弱柳扶風。
正席左右手分別是家族的長輩老人,對麵則依次是晚輩。他們用亞美尼亞語低聲交談,時不時把目光放在約拿身上,臉上露出微笑。約拿好奇地問杜喬他們在談什麼,杜喬說他們覺得你長得很不錯,奧斯曼人很喜歡意大利人的長相。
“杜喬,讓他吃點肉,把這個給他吧。”古利埃夫人將裝著肉的盤子遞過來。
食物散發著濃厚的醬汁味,這些做成香腸形狀的肉塊色澤深沉,中間還帶著一點生血。
杜喬用手拿了一塊直接塞進自己嘴裏:“這是亞美尼亞人的傳統食物,我們把羊肉、豬肉混合在一起醃製,有時候配上洋蔥一起吃,在奧斯曼人家裏嚐不到的。”
約拿對古利埃夫人說了一句謝謝。他注意到餐桌上大部分都是女人,男性隻有老年人和十歲都不滿的兒童。這樣陰盛陽衰的場麵出乎他的意料:“你們家的男人都去哪裏了?”
“國家征兵,要求每家每戶未成年20歲以下的青年男性都要服兵役。我是因為去了羅馬所以逃過一劫,現在又過了年限了,就不用去了。我父親就是在戰爭裏犧牲的。”
“未婚男性都去服兵役了,那家庭怎麼辦?”
“如果能在兵役期間活下來就能回家唄。我也不知道現在具體情形是怎麼樣,奧斯曼人的野心很大,國家擴張的速度太快,所以沒有穩定的兵源是不行的。”
“聽說希臘也已經全部被淪陷占領了。”
杜喬舔舔嘴唇,有醬汁沾在了他的嘴唇上,但他舌頭不夠長,總是夠不到像舔不到食的貓:“本來我還想去雅典玩玩,但現在局勢好像還沒有穩定下來,等我過兩天打聽打聽消息,如果可以,我們坐船去,也不遠,聽說比羅馬還漂亮。”
約拿替他擦掉惱人的醬汁:“好,我也想去看看雅典神廟。”
古利埃夫人這時候將兒子叫到餐桌邊,母子倆說起悄悄話。
“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夫人說道。
“您說吧,沒什麼不方便的。”
古利埃夫人的眼神落在不遠處的約拿身上,微笑:“你知道,你哥哥(諾爾)雖然回來了,但是身體一直不太好,醫生說他需要安心休養半年,所以我也暫時不用操心他的婚姻。倒是你幾個妹妹的年紀都到了,我不能不想想她們的未來,城裏大部分符合年紀的男孩子都服兵役去了,雖然每年也有些僥幸回來了的,但是你妹妹也不見得一定喜歡。”
她說到這裏,故意停頓片刻,但杜喬已經大概明白她想說什麼了。
母子同心,他怎麼會想不明白呢?
“媽媽是想要約拿娶一個家裏的妹妹嗎?”杜喬說。
“當然這還是要看你這位朋友自己的意願。昨天珊莎偷偷跑來跟我說,她覺得這位意大利來的先生長得很討人喜歡。你妹妹可不輕易向我說這樣害羞的話,如果你這位朋友不願意,我是不會勉強的,但如果有機會,又是你覺得信賴可靠的人,我是讚同這門婚事的。”
杜喬心裏縱然已經怒火滔天,但他表麵上沒有絲毫變化,反而笑道:“媽媽,這件事恐怕行不通。不是我不為妹妹著想或是不喜歡約拿,而是他的信仰問題。”
“沒關係,就算他娶了你妹妹,也不需要他更改信仰呀。”
“您恐怕還不知道,他不會娶非基督教信仰的女人的。”
古利埃夫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杜喬裝模作樣地點頭:“是的,這些基督教徒也有非常頑固的一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