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的花園修複工程龐大繁雜,光是搭設完全部腳手架就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約拿在進行對噴泉池天使雕塑修複的同時,陸續又為了幾處木質頂層做了修複,他還為了設想中的劇院畫了不少素描,包括水神廟內占據整幅牆壁的壁畫、拱門和玄月壁的裝飾畫等。
就在水神廟開始搭建時,布拉曼特給了約拿另一件出人意料的工作——為教皇的手抄書畫裝飾圖。尤利烏斯正在製作一本全新的詩集,他邀請詩人和文學家寫了不少關於羅馬的詩歌,又在各地采集讚頌教皇的詩編繪成冊。這位對藝術情有獨鍾的教皇陛下顯然很在乎後世對他的評價,這本詩集不僅用來集合他在位時的功績與榮譽,也是為著書立傳的另一種形式。
詩集完全按照古法手抄本的製作方式來製作,挑選最好的羊皮紙,由書匠規劃好版麵,詩人們以優美正統的安瑟爾字體謄寫詩文,然後再添加上華麗精致的裝飾畫。裝飾畫的工作教皇交給了布拉曼特,然而觀景庭院的工作已經讓這位禦用建築師**乏術,他不得不把詩集交給信得過的畫師來做,約拿因此分得了一部分裝飾畫的工作。
然而約拿從前並沒有畫裝飾畫的經驗,麵對布拉曼特的要求,他很為難。
與普通的草稿素描不同,手抄本的裝飾畫是一種十分精細不容出錯的工作。這些畫在羊皮紙上的圖最大不超過170X90毫米,最小的,例如首字母的裝飾畫通常隻有20X20毫米大小,在這樣小的方格內描繪出精巧的圖案不僅步驟繁雜,而且對於畫師的技藝要求尤其嚴格。
在畫圖前,先用拋光石將羊皮紙表麵打磨光滑,然後將紙麵烘幹以備作畫所用。上好的羊皮紙在打磨烘幹後會更加容易吸收顏料,避免透析現象。第二步則是用針尖在羊皮紙上刺點,將圖案的輪廓刺出來,撒上石墨粉勾勒出輪廓線條;然後以銀尖筆描線,經墨水筆二次描線,線稿才算成型;接下來就是上色的部分,大量金色將運用在裝飾畫上,胭脂蟲紅、群青、鉛白、雄黃也是比較常用的顏色,因為大部分帶有裝飾畫的手抄本都由權貴出資,所以也格外偏好鮮豔華麗、飽和度高的顏色。
但這次教皇的要求比較苛刻,他希望最好隻用金色和群青——
“真是個奢侈的人物啊,”就連杜喬聽了這個要求也感歎:“真的隻用這兩種顏色的話,這本書不知道得值多少錢。”
“也不是沒有過先例,亞伯拉的《動物寓言》不就是以金色和群青為主的嘛。”安傑洛說。
“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候能用得著的顏料也沒有現在那麼多。”
“教皇既然想要顯得華貴,那就華貴吧,誰讓他是教皇呢。”
“這好歹也是本詩集,詩集弄得那麼華貴做什麼?”
安傑洛沒有馬上回答他,他正在專心壓製手裏的金箔,由於太過小心翼翼以至於沒來得及答話。結束了手頭上的活他才想起來另外一件事:“既然你的那位約拿先生接了這個活,為什麼你還在這裏?我以為你早早就去約會了。”
杜喬臉一紅:“這是什麼話,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
安傑洛裝模作樣地說:“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每個星期增加了去梵蒂岡的次數、親自運送顏料是為了見朋友呢,原來真的隻是為了工作呀,那實在沒有必要,叫修士們去就好了。”
杜喬好氣又好笑:“你隻管嘲笑我好了,等我和他去約會了,我看你們這堆爛攤子怎麼辦。”
安傑洛並不揭穿他,事實上他不認為這是什麼壞事。一開始他的確認為豬倌是個危險人物,然而杜喬和這個神秘的朋友結交後發生了不錯的變化。在此之前,杜喬沉溺工作無心生活,也許是為了消解思鄉之情,也許是在羅馬人生地不熟無法與人交心,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偶爾也會看起來落寞沉寂。雖然安傑洛也是杜喬的好朋友,他和杜喬的內心世界並不交融。
豬倌的出現讓杜喬變得開朗了,就連安傑洛也看出來,杜喬不再拚命地強迫自己工作,他有了自己的私人生活,工作之餘學會了享受玩耍的樂趣,更重要的是他有了一個總是惦記的人,嘴角才有了更多會心的笑容。這是好事情。一個人的心裏要是沒有一個念想,豈不是像漂浮在水麵的花瓣隻能任由命運衝刷嗎?無論這個人是個粗武的農夫也好,奇怪的豬倌也罷,隻要杜喬能夠認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