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杜喬輾轉難安,他沒睡多長時間,像是有什麼在折磨他。
天氣仍然寒冷,修道院門口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流浪漢和乞丐。修士們組織救濟活動,為流浪漢分發食物和草席。杜喬興致衝衝地站在隊伍前幫忙,提著籃子把黑麵包發到流浪漢手上,當籃子裏隻剩下兩塊麵包的時候,突然從後麵衝上來一個老乞丐一把抓住那兩塊麵包就跑!但他拖著半瘸的腿跑不快,很快被守門的修士抓住拉了回來。杜喬見到他拚命將幹硬的麵包往嘴巴裏塞,像不要命似的,即使他快脫光的牙齒已經完全咬不動麵包皮了。
杜喬心生憐憫:“算了吧,他年紀大了又殘疾,多給一塊麵包也沒什麼。”
沒想到這位老乞丐仰起臉來怒斥:“我不需要你可憐,把我絞死吧,至少我是個飽腹鬼!”
杜喬見到他的臉,歲月和困苦將他折磨地麵目全非,毫無生命活力。醜陋的瘸腿暴露在破損的褲腿下,皮肉腐爛,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也許是上一次盜竊之後被人打成這樣的。
這樣的人如果不理會的話,是活不過這個冬天的。可如果理會,羅馬這麼多流浪漢又怎麼救助地過來呢?最好的方法是給他們一份工作,讓他們自食其力,這才是解決之道。
“把他拉出去就好,不要傷害他。”杜喬歎了一口氣。
這個小小的插曲讓杜喬想起了約拿坐在木屋裏吃晚餐的場景。
雖然約拿沒有老乞丐那麼困苦,不至於以盜竊食物來解決饑餓,但他和老乞丐一樣需要的是真正的工作機會,需要信任和尊重,而不是同情憐憫。他們也許外表醜陋不堪,脾氣性格也很可怕,但他們沒做過真正傷害人的事,更不應該因為外表和脾氣被認定為“有罪”、“不祥”。他們應該有資格通過自己的勞動知識獲得安穩幸福的生活。
本來杜喬想幫助約拿,他提供的正是這個機會,他以為自己對約拿的信任堅不可破,卻在掀開兜帽的一瞬間忘記了曾經的諾言,被恐懼支配了理智和行動。但當他冷靜下來,他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深深的懊悔。
安傑洛猜出了杜喬的心事:“你還在想昨晚的事嗎?”
杜喬望著長長的流浪漢隊伍唏噓:“安傑洛,我想我做錯了。”
“你做錯了什麼?”
“我違背了自己的諾言。我曾經答應過約拿先生信任他、幫助他,但是我沒有做到。我沒有經過允許就掀開了他的兜帽,這本來就是不對的,他肯定不想讓人見到自己受傷的臉,是我揭開了他的傷疤。我傷害了他,還拋下他離開了,虧我還信誓旦旦地說我想做他的朋友。”
“這是什麼道理?難道他沒有傷害你嗎?他打你、威脅你的生命,這還不夠嗎?”
“不,他沒有打到我。從前他也經常說讓我滾、離他遠點之類的話,隻是那時我覺得這個人很神秘、很有意思,所以不放在心裏。說白了,我隻是一廂情願地將自己的幻想加諸在了他的身上,我幻想他是個淪落的英雄人物,但當我發現現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我就拒絕接受這個現實並且逃離,可約拿先生是無辜的,他什麼都沒有做卻要被我傷害。”
“你逃離也是正常的,誰在一個可怕的凶犯麵前不害怕呢?”
“他不是罪犯,他沒有罪。你還不明白嗎?他說的‘不祥’正是人們的偏見,因為他醜陋、不堪、肮髒、惡臭,所以人們就更願意相信他是不祥的、有罪的,他百辭莫辯。”杜喬神色戚哀,傷心地捂著臉:“我真是個差勁的朋友,我根本不值得做他的朋友。”
安傑洛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個很好的朋友,杜喬,不要這麼說自己。”
杜喬握著他的手:“你說,如果我去向他道歉,他能原諒我嗎?”
“你還要去找他?不行不行,太危險了。我不允許你去。”
“可是……”
安傑洛勸說:“我並不是反對你交朋友,而是你的確不應該交這樣的朋友。你和他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即使你和他做了朋友又能怎麼樣?你是明白他沒有罪,可其他人呢?如果羅馬人人都知道你和一個罪犯做朋友,他們會怎麼看你?會怎麼看修道院?親愛的,你還有一個工作室要負責,你代表了主教大人,你有你的責任。我想,就算主教大人也不會高興讓你去和這樣的人物交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