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時候說要當紀檢委常委了?”唐廣打斷了王立岩的話,王立岩沒有應答。
既然王立岩看得透徹,唐廣覺得沒有必要再隱瞞,一五一十說了他的想法,他說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影響自己的前程。其實王立岩這話正中唐廣下懷,他對自己另有打算,首先必須當上省紀檢委常委,或下派到地市工作。中國的幹部任用路線,采取的是地方包圍中央,幹部提拔必須有主幹線經曆,如果唐廣真被省委派到地方,憑借工作能力、年齡以及在省委工作多年積攢的人脈關係,那未來前景還不好預測嗎?
王立岩答應唐廣,如果因裸照的問題他錯失前程,王立岩敢打保票,說網站她是有聯係的,她可以提前打招呼,保證不會上傳唐廣的照片。唐廣說了些感謝不盡的話,兩人邊喝邊聊,唐廣又把話頭扯向到底是誰拍的照片上,唐廣問王立岩:“你說能是劉凱嗎?”王立岩呷了口酒:“我們都是老同學,你的話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劉凱也罷,張凱王凱也罷,你反正是得罪了人。”唐廣說:“你是指章書記?”王立岩瞬間一愣,又很快收攏住,反問道:“你怎麼想到了章書記?”唐廣緊盯著王立岩,說了兩個字:“直覺!”王立岩突然冷笑道:“你的直覺曾得到過驗證?很準嗎?”唐廣回答說:“當然!”兩個人一下子都像是有了心事,誰也不說話,靜坐著用餘光觀察對方。唐廣後來才知道,王立岩這趟來省城就是專門陪章書記來的。
一個月後,發生了兩件事,改變了唐廣的事業線。第一件,他的不雅照在網絡上沒有出現,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這是王立岩的功勞。另一件事則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清江市委章書記,鬼使神差般被省委安排到省紀檢委,坐上了省紀檢委副書記的寶座,這讓唐廣哭笑不得,也讓他手足無措、如坐針氈。
這天,委裏通知召開中層幹部會議,內容是和新來的副書記見麵。這是章書記第一次和委內的中層幹部見麵。見麵會肯定也要講話表態,這是官場規矩。
見麵會上,章書記說:“這次離開市裏到省紀檢委工作我很高興,各位同誌在紀檢一線工作,為我省黨風廉政建設做出了貢獻。”這些官話套話唐廣並沒有在意,倒是章書記後麵說:“我們紀檢委幹部查案就要不徇私情,對領導、一般幹部要一視同仁,尤其對領導子女違法亂紀問題決不手軟。蒼蠅要打,老虎也不能放過……”
見麵會結束,唐廣心裏還是難以平複,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感覺自己被人懸吊在半空中,上也上不得,下又下不來,心裏很鬱悶。鬱悶的原因顯而易見,章書記的兒子被自己查處過,現在他老子成了自己的上司。盡管在見麵會上,章書記聲稱反腐敗要一視同仁不徇私情,理論上高屋建瓴,可話都是對著別人說的,手電筒照人,照的永遠是別人。唐廣總覺得章書記話裏有話,是自己太敏感了?還是由於章書記意外現身,由清江市引起的彩信事件,又像魔咒一樣在他耳邊不停響起,一幕一幕,永無休止。不過,事情往往在你走投無路的時候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也許這就是人類生生不息,延續至今亙古不變的真理。唐廣有他自己的護身符,在章書記向他出手前,他要尋找一副堅硬的盔甲,當然少不了一柄鋒利無比的長矛。
在唐廣辦公桌書櫃深處,有一個布滿灰塵的檔案袋,裏麵裝著一封舉報信,還有兩張照片。唐廣曾經當過省紀檢委舉報中心主任,每年舉報中心都要接到全省上百封舉報信,大多是反映縣處級,也包括地市級領導幹部腐敗方麵的各種問題。比如權力爭鬥、生活腐化、貪汙受賄、私分國有資產、幹涉工程招投標等等。檔案袋內裝的是幾年前清江市老幹部聯合舉報關於章書記的材料和照片。材料中指名道姓說他亂搞兩性關係,生活作風腐化,養情人。唐廣從舉報中心主任位置調到二室,搬家的時候,忘了把這份舉報材料移交,前幾天收拾書櫃,意外發現了這份舉報材料。有一張照片,是章書記和一個年輕女人的親密照,照片是從後麵偷拍的,角度不好,年輕女人雖然是個側影,但唐廣怎麼看怎麼覺得麵熟,總覺得這個女人自己非常熟悉。當他去清江市辦案,見到闊別多年的王立岩,他突然想起照片,和章書記摟肩搭背的年輕女人就是王立岩。
轉眼間一年過去,唐廣不雅照片沒有出現。章書記的兒子也從看守所放了出來,回到省城,按部就班進了機關。據說章書記兒子的指控證據不詳實,沒有充分證據證明他的犯罪事實。
年底的時候,省市縣三級黨委換屆。換屆就意味著風水輪回。
唐廣是這次紀檢委換屆常委候選人之一,他對自己當選抱有很大希望。在他看來,憑自己的能力和過人的工作經曆,應該進入候選人行列。而且他多次出色完成中紀委和省委交辦的幾件大案要案的查處,也包括清江市的案件。他自己感覺組織上對他是信任的,這一點唐廣心裏清楚得很。不過,那張似有似無的不雅照,成為他的心病,讓他一想起來就頭疼。此外,章書記屬雞,年齡剛好還能幹滿一屆。他是班子成員、副書記,提拔幹部有重要表決權。當年小小的唐廣不知深淺查處了他,讓誌存高遠、想大幹一場的章書記在清江市無法幹下去,你唐廣如今想進常委,首先要過章書記這一關。可是……
換屆動員會沒召開之前,按照以往經驗,唐廣預感肯定要發生點什麼事情。因為之前省紀檢委的一位老領導曾暗示他,準備下派他到一個地級市當市委副書記兼紀檢委書記。可隨著章書記的到來,這事便泥牛入海杳無消息,倒是另外一個室主任被下派了。既然下派的事情泡湯,這次換屆對唐廣政治前途就顯得尤為重要。省紀檢委常委一般是正廳級,級別上和紀檢委副書記平級,隻是政治地位、領導權力不同而已。常委是工作上執行的角色,更多是體現執行力。現在省紀檢委內部常委競爭很激烈。章書記並不主管唐廣的二室,他主管的處室也有一位是這次常委的候選人,有人已經向唐廣透露信息說,章書記已經答應保薦某某當常委。
唐廣很激動。他找到自己主管領導,直截了當地問:“我的常委問題,到底有沒有希望?”
主管領導見唐廣很激動,說:“怎麼沒有希望?全委公認,你的才幹,你的人品,還有你的工作態度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省委領導是認可你的。不過,有不同意見也是正常的。唐廣,你要相信組織!”
唐廣明白不同意見來自哪裏。如果單按組織部門提拔幹部條例,自己會有問題嗎?沒有,也不會有。假如說有,那就是組織要求以外的事情了,在省委機關工作了這麼多年,人來人往,上上下下,唐廣看的不少。
馬上要開省紀檢委換屆第一次籌備會,地市紀檢委書記都來省裏參加會議。唐廣因為經常到地市辦案,和地市紀檢委書記很熟,被分配到接待組,負責接待全省參加會議的地市代表。清江市紀檢委書記也來了,一見到唐廣,打趣說:“等著喝你的升遷喜酒呢。”唐廣也開玩笑說:“升什麼遷啊,不落魄就行了。”恰巧,正趕上章書記來看望各地市參會代表,章書記顯然聽到唐廣的話,就轉過身說:“升遷靠努力,落魄有原因!對不對?”說完哈哈一笑,熱情地摟著清江市紀檢委書記的肩膀走了,把唐廣一個人晾在大廳。
早上,唐廣去餐廳,看看代表們吃的怎麼樣,有什麼意見要求。不知不覺就走到昨天還要討喜酒喝的清江紀檢委書記桌前,開玩笑說:“怎麼樣?昨晚沒夢著喝美酒吧?”市紀檢委書記頭也不抬喝著稀飯說:“美酒?哪能天天都喝到美酒,苦酒還差不多!”唐廣忽然傻愣在那裏,這時唐廣的主管領導行色匆匆來到飯廳門口,向他招了招手。唐廣走過去。主管領導臉一沉,把他拽到過道一側:“你怎麼回事?有什麼事向組織隱瞞了?”
“向組織隱瞞?隱瞞什麼?”主管領導突然發問,讓唐廣一時摸不到頭腦。
“你在清江查案,那個女人怎麼回事?”
唐廣的腦子“轟”的一聲。該來的終於來了,定時炸彈選擇在換屆第一次會議召開前這一關鍵時刻爆炸,其目的再明了不過了。組織部門有個不成文的規則:人員名單上了會就不能更改推翻,除非有極特殊重大事件發生,但上會之前什麼都可能調整變動。唐廣知道,他們是想把他扼殺在上會前,直接把他從候選人名單中剔出來。
主管領導很生氣,說:“沒發現你唐廣這麼不成熟,這麼不懂政治。發生這麼大的事,不向我這個主管領導彙報,我現在就是想撈你都無能為力了,你自己看著辦!”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事實上,從昨天半夜開始,有關唐廣在清江帶隊查案期間,和賣淫女嫖娼的不雅照片,連同說明文字就被發到參加第一次會議代表手中。吃早餐的時候所有人心照不宣,而此時唐廣正挨桌征求意見,大家都看了昨天夜晚的彩信,唯有唐廣不知道,致命的陰謀正一步步向唐廣走來。
唐廣被王立岩出賣了,王立岩曾答應唐廣擺平此事,怎麼一年後照片又出現了?唐廣事後曾多次反思自己在清江市的行為,覺得自己並沒有做什麼,是王立岩和劉凱攙著他進的房間,他們都可以證明。假使王立岩是拍裸照的執行者,章書記就是幕後指使人,弄個女人上他的床,趁他酒醉不醒的時候,脫光衣服擺個姿勢拍照,目的就是報複唐廣。
唐廣知道,所有的腐敗案都是利益共同體。譬如王立岩與章書記,多年辦案經驗告訴他,在他們利益的共同體背後,不僅是挖出蘿卜帶出泥的關係。人啊,變得真快,轉眼就不認識了,王立岩再也不是他心目中善良清純的女同學,而是麵目可憎的虛偽爪牙。
省紀檢委換屆第一次會議,雖然唐廣的照片在與會者中引起了巨大波瀾,但並沒影響會議的各項議程,新的省紀檢委委員候選人名單已經發給會議代表,委員候選人裏自然沒有唐廣,這意味著唐廣在領導層人選中不具備當選委員資格,也就是說更不可能進入下一輪常委選舉,本屆省紀檢委換屆唐廣出局。
唐廣是在眾人異樣目光中,強裝鎮靜參加完會議。會議一結束,他就和主管領導告假兩天,回家一頭栽到床上蒙頭大睡。
事情並沒有完,唐廣的不雅照片,引起省委、省紀檢委領導高度重視,省級紀檢委幹部發生這樣的事情,在全國還屬少見。領導指示:一定要徹查照片的有關問題,包括唐廣是否做了與紀檢幹部身份不符的行為,照片的真偽等。很快,省公安廳對照片進行技術鑒定,確定照片沒有人為合成的痕跡。那麼,下一個問題就暴露出來,唐廣的不端行為是真實的。
這一天,省紀檢委幹部室主任找到唐廣談話,說:“這張照片是你在清江查案期間留下的,你要好好回憶一下,是在什麼地點、時間、場合環境下發生的。”主任說,“別著急,你可以慢慢想。”
唐廣說:“不用慢慢想。”於是,唐廣把前前後後,在清江市查案結束,和大學同學一起吃飯,喝多酒被同學送到賓館房間,自己喝醉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最後唐廣說:“我是黨培養多年的紀檢幹部,黨的紀律要求我能不知道嗎?由於貪欲產生的後果我一清二楚,我不會自己往槍口上撞。”唐廣越說聲調越高。
幹部室主任聽明白了,唐廣是在酒醉、人事不省的情況下和設計出場的女子一起被拍了照,中了別人圈套。但照片是真實的,這一點誰也否認不了,你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可是,為什麼有人要陷害你唐廣呢?”幹部室主任直截了當問唐廣,“你在清江查案得罪誰了?”唐廣想說這還用問嗎?轉念一想,不對,幹部室主任不辦案件,他怎麼知道辦案裏的條條道道,再說,唐廣沒有證據支持自己的判斷。唐廣說:“我也不知道得罪誰,咱們紀檢幹部哪能不得罪人?不是經常背後挨黑槍嗎?”幹部室主任同情地說:“你唐廣辦案得罪人了,他們是讓你上了花邊新聞,埋汰埋汰你。你說的情況我會向領導彙報,你要相信組織,一定會查明事情真相。”唐廣聽主任這麼說,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幹部室主任走了之後,唐廣從抽屜裏拿出清江市舉報章書記腐敗的材料、照片看了看,決定開始反擊。他將自己掌握的材料整理後附上在清江查案時收集到的新的腐敗線索,用掛號信郵寄到中紀委一個他非常信任的幹部手中。但是,他沒有把群眾寄來的有關章書記和女人廝混的照片也寄上,他還有一點私心,盡管王立岩是章書記同謀,但唐廣想自己與王立岩畢竟同學一場,王立岩不仁,我唐廣不能不義。再者,章書記可能對王立岩進行了威逼恐嚇,不然她也不會對自己痛下死手,因為自己與王立岩並無矛盾。唐廣不想牽扯到她,還有一個理由:想在自己心底給王立岩留下一塊美好回憶的淨土,畢竟大學時代的王立岩清純可愛,如果交出她的照片,她就會身敗名裂,遺臭萬年。他唐廣就和章書記都是一樣卑鄙下流的貨色。
寄出舉報信的唐廣感到分外輕鬆,仿佛有一種從霧霾天氣的城市突然來到清新爽朗的山坳,那種揚眉吐氣、脫胎換骨的感覺以前從沒有過。
這一天,他給王立岩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響了幾遍王立岩才接。“你好。”唐廣說。
“你好。”王立岩回答。
唐廣一下不知道說什麼了,為什麼要給王立岩打這個電話?
“你……還在清江嗎?”
“沒有,我到省城已經兩個月了。我已辭職,在省城一家酒店當經理。”王立岩語調平緩。
辭職?這讓唐廣沒想到,一個市的副處級幹部,怎麼會放棄公務員,跑到私企打工?唐廣本想問問為什麼,又擔心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就問她打工的那家酒店叫什麼名。
下午兩點半,唐廣琢磨這個時間段,王立岩不會很忙,就直接去了那家酒店。巧的是唐廣單位離這個四星級酒店不遠,走路也就二十分鍾。唐廣拿著王立岩和章書記的照片,他想把照片還給王立岩,想要看看王立岩說些什麼。酒店大堂很安靜,隻有堂中央假山瀑布的汩汩流水聲。唐廣走到前台,說出王立岩的名字,漂亮苗條的服務小姐引領他乘電梯上了九樓。
唐廣的突然出現令王立岩多少有些意外。見麵一刹那,當唐廣目光落在王立岩臉上一掃就看出來,短短數月,王立岩明顯憔悴了,沒有在清江市時的飄逸灑脫、神采飛揚。王立岩見到唐廣的表情也不自然,尷尬地站了半分鍾。
“你……還好嗎?”唐廣打破了沉默。
“好不好你都看到了!”王立岩淡定下來。
唐廣掏出照片,輕放在桌上,用手指推到王立岩麵前。咫尺之遙,唐廣自己也解釋不清楚,他為什麼不把照片遞到王立岩手上。王立岩瞥了眼照片,並沒驚訝,反倒像是唐廣做錯了事。
王立岩找了個打火機,把照片點燃,看著照片在煙缸中慢慢燒毀。王立岩平靜地說:“我知道你的來意,你是想問你在清江那張照片是怎麼回事,後來怎麼發到參會代表手機上。”唐廣沒言語,眼睛盯著王立岩,他要聽她把話說下去。
“你到清江查案遭人嫉恨,普通的縣處級幹部,你查就查處理就處理了,可你呢?一口氣查到市級主要領導那裏。你的背景誰都知道,能辦案,工作能力強,還是省紀檢委常委人選。如果順利,你也許會被派到地市獨當一麵,可是你不懂官場規則嗎?有些案件明著是讓你查,實質上不讓你查。這叫正話反聽。處級幹部市裏沒有人能行嗎?能爬上市領導位置,省裏沒有人能行嗎?在省裏當領導中央沒有人說話保著你能行嗎?如果紀檢委查案都像你那麼查,那還不得查到中央去?”
唐廣說:“查案是我們的職責,查到哪個級別幹部我說了不算,要看他犯沒犯到那兒。再說了,你看到這麼多頂著共產黨員的光環,以黎民百姓的名義,為自己的利益幹著齷齪之事的腐敗幹部,能不讓人痛恨嗎?黨的事業、形象,全敗壞在這些口頭上馬列主義、肚子裏男盜女娼之人的手裏!”唐廣氣憤地說,“就因為觸犯他們的利益,就設計、陷害、抹黑我們,這太卑鄙了吧!”
王立岩冷笑一聲:“官場就是戰場,你上我下就是你死我活。你上去了我怎麼辦?誰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不為自己利益當官幹啥?你查案查來查去,不僅不會給人帶來利益,你還拆了人家的橋,斷了人家的財路,人家暗中搞你的材料,關鍵時候拋出去,多簡單的事!”
“你當時為什麼不提醒我?”唐廣說。
“這還用得著提醒?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靠所謂清廉正直,不同流合汙,你就沒有同盟者。你必須是世人皆醉你也醉,世人皆醒你也醒,水清則無魚。”
唐廣站了起來,鄙視地看著王立岩:“這麼說,章書記所作所為是水濁則魚肥,你們是朋友加同盟者?”
王立岩不緊不慢,站起來給唐廣泡了杯鐵觀音,說:“還有一句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
唐廣問:“我的照片是不是你拍的?你什麼時候拍的?”
王立岩說:“都是過去的事,現在還提它幹什麼,是我拍的怎麼樣,不是我拍的又如何?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隻是……”她偷看了唐廣一眼。唐廣“啪”摔掉桌上茶杯:“你……你讓我沒想到。當年一起念大學時純潔的友誼被你玷汙了!你變得現實世故,采用卑劣手段把我灌醉,給我拍裸照。你怎麼這樣,當年的王立岩今天是如此醜陋。難道現在的人都這麼功利、都這麼自私、官員都這麼貪婪無恥,為報複不擇手段?你……你真讓我感到惡心!”唐廣摔門離開。
天還沒冷透,中紀委派來調查組調查章書記的違法違紀事實,依據的線索都是唐廣提供的。
唐廣把自己的頂頭上司舉報了,這在官場是一大忌。省紀檢委的同誌對他側目而視,進電梯的時候,人們像怕被傷寒病傳染一樣,和他保持一定距離,他感到沒有辦法繼續呆在紀檢委。許多人把唐廣看成官場的另類,也有人說他是體製的叛徒,因為這時恰好趕上省直機關出台一項退長當員的政策,唐廣提出來,希望組織上不任自己實職,改當省紀檢委副巡視員。副巡視員沒有具體工作分工,上班比較鬆散,基本是一個閑人,等同於變相回家了,隻是還保持一個所謂政治待遇名分。
臨走的時候,唐廣給省紀檢委寫份報告,題目是——《我對當前反腐敗鬥爭的幾點個人看法》。其中談到對反腐敗方式方法在現階段遇到的問題,並以本人到清江市查案被陷害,因為網絡傳播不雅照片造成自己名譽受到傷害為案例,說明中國反腐敗已經進入深水區。腐敗和反腐敗交織在一起,處在漩渦之中的人亦正亦邪,無法逃脫現實環境,如何清除毒瘤還要保持機體的健康,是一道必須回答不容回避的課題。
唐廣瀟灑地離開了他工作近三十年的紀檢委,成為一個修身養性的閑人。王立岩已經深陷以章書記為根柢的繁枝茂葉當中,被樹藤緊緊地纏住,難以脫身。
一晃到了年底,省委召開黨風廉政建設新聞發布會,會上通報了全省黨風廉政建設情況,在談到反腐敗專項鬥爭時,新聞發言人專門指出,查處原省紀檢委副書記的腐敗問題彰顯中央反腐敗的決心,不僅打蒼蠅,也敢打老虎。新聞發言人還對舉報和揭露腐敗的走向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他說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各種社交網站興起,越來越多的群眾,運用微博微信舉報各級官員腐敗。同時他強調,也要注意個別不法分子利用短信蒙騙群眾混淆視聽,不擇手段搞不正當行為。
省委黨風廉政新聞發布會這一天,王智的手機收到一個朋友轉發的一段視頻,朋友發短信說,現在有的黨員和政府官員都成三級片主演了……
傍晚,正在家裏澆花的唐廣接到劉凱打來的電話,說省電視台正在直播黨風廉政新聞發布會。他還說,章書記雙規之後,王立岩患上抑鬱症,辭去酒店工作,回到清江家中。她常常獨自一人,久久站在窗前向外看。唐廣看完新聞發布會,登錄一個自己經常瀏覽的網站,他看到網絡又開始熱鬧了。視頻《社會關注》欄目播放某市一位廳級官員,和一女子十三秒的不雅視頻。已變得坦然的唐廣想,劉翔一百一十米跨欄也就十三秒,這個廳級幹部夠快的。唐廣對一個叫“炸大螃蟹的”網民留言挺感慨,留言說,哪有不吃腥的貓?現在是腥時代,腥味都到嘴邊,等著看吧,饞嘴的貓前仆後繼沒完沒了,還會有下一個。唐廣一點困意都沒有,就一直耗在網上,不知不覺,天悄悄亮了。唐廣靜靜地想,下一個該輪到誰了呢?
責任編輯 孟 璐
插 圖 王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