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六月某日,天氣多雲。這是我一年級的最後一天,也是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麵……
那一天我們小組掃地,我和張林夕被分配到二樓樓梯拐角處的班級衛生負責區。記得他是個很開朗,很愛笑的人,在男生中間總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因為身高的緣故……那天他依舊笑著,盡管是沒有露齒的微笑。
我們來到樓梯拐角處,當時除了我們沒有別人,真的好安靜啊。耳畔邊掃帚摩擦地麵的“唰唰”聲清晰可辨。
突然他的一句輕聲悄語劃破這靜謐:“哎,張小鹿你怎麼長的那麼漂亮?”我聽到他擅自幫我起的綽號,又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話語,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繼續手中的動作答道:“我也不知道。”緊接著我們再次陷入沉默,但現狀很快就被打破了。他突然站直身子,勉強笑道:“我喜歡你,你呢?”
當時,不知是不是有陽光射進來,但身邊的環境確實變亮了。那道本應遲些被推開的門,此時開了一條縫,放出懵懂的思緒。
“啊,抱歉,我掃完了……先走了!”他用右手掩住飛來的兩片紅暈,左手拎起掃帚便轉身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衝上樓梯,就在他要消失於下一個拐角時我忙叫住他,道:“二年級!”
“嗯?”
“二年級!暑假結束時,我再告訴你答案……”我雙手緊緊握著,青澀的話語和急促的心跳催紅了我的臉龐。
“嗯!”他笑著回應我,然後消失在樓梯拐角的盡頭。
但是……我沒有遵守約定。二年級還未開始時,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我離開了這座城市,與他再沒有了聯係。
2016年,特快列車化作藍白色的魅影在山間穿梭,車旁的旋風帶起一片片微微泛紅的樹葉環繞在車廂旁。列車內一位披著齊肩短發的少女麵無表情的望著窗外一閃即逝的風景。他將淡藍色的雙肩包緊緊的抱在懷裏,微微張開的紅唇哼著不知名的曲調。
列車駛入了隧道,稀疏的燈光映在女孩的臉上,但她卻逃也似的低下了頭。終於列車駛近了隧道口,一束陽光竄進車廂,帶起一段安詳的音樂。女孩忙從包裏掏出手機將其放在耳旁:
“喂?張琦璜?”電話那頭傳來一位女孩爽朗的聲音。
“嗯。”
“快到了嗎?”
“還有半小時。”
“好,那我在車站等你,Bye.”
“嗯,bye.”
張琦璜臉上漾起一點淡淡的笑容,長長地舒了口氣,在心中笑道:
高二,分班了!
列車緩緩駛入車站,張琦璜現在已背上書包緩步走出了車廂,在月台站立片刻便竄入人流之中。
暗灰色的站台被五顏六色的服裝所覆蓋,上千餘人使它無法向世界展露自己的容顏,懸掛在空中的古銅色銅製時鍾模仿著人們的腳步,一下一下的走著。然而人類其實並沒有它那麼費力,即使自己不主動行走人流也會將你推向出站口。
張琦璜費力的從人群中擠出來,站在火車站口四處張望,企圖在擁擠的人潮中尋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但她並未如願以償,她無法清晰的辨別每個人的臉,一段奇妙的記憶擾亂了她的思緒:
陌生且無從尋覓的校園裏,緋紅的石榴花懸在樹梢,時常有些孩童會爬上距地半米的歪脖子樹枝上玩樂。惠風輕拂,那片片石榴花便向距石榴樹五公尺的花壇飄去花壇中央有十餘級石階,青磚石階上是一座四方玲瓏亭,亭中立了一塊黑岩碑,上麵刻著一位先烈的名字,也就是這所學校創始人的名字,叫什麼呢?不記得了……隻記得碑後躲著一位小男孩。男孩留著寸長短發眼裏閃著光芒,嘴角上揚充斥著笑意,矮小的身軀在石碑的遮擋下不露分毫。突然一個女孩的身影闖進他的視野。女孩穿著淡綠色的連衣裙,黑色的齊肩短發隨意的披著,額頭上滲出的細汗閃閃發光。她迷茫的左顧右盼,似是想找一個棲身之所。男孩連忙向她招了招手,輕聲道:“小鹿,快過來。鬼要開始抓人了!”女孩一聽,笑著朝他奔了過去然後蹲在她的身旁,小聲抱怨道:“說了多少遍,我不叫小鹿……”男孩笑道:“但是你的名字太難記了,看幾遍既記不住也不認識……而且小鹿也很好聽啊!”女孩搖搖頭,又偏了下頭笑道:“那讀‘琦璜’!”
……
“喂!”一支白皙的手輕拍了一下她的左肩,將她從稚澀的回憶中拉回現實。張琦璜轉頭一看,一位留著長長棕色卷發配著白色襯衫和藍色牛仔褲的女孩赫然映入眼簾。女孩半眯著眼,擦著櫻紅唇膏的嘴唇微微揚起,笑道:“一個暑假了!好久不見,小琦!”
張琦璜挑了挑眉輕撫了一下劉海,興奮的笑道:“白筱雨,真的好久,好久不見!”隨即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隨後,白筱雨叫了一輛的士。張琦璜帶著輕便的行李上了車。
“那麼,果然還是先到學校報道吧,還是說你要先回一趟家!”
“不,先一起去報道吧。”
“嗯。”
的士打著黃色的轉彎燈,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才緩緩駛出車站的巨型環島,然後又經過一段綠蔭小道,這才開上通往市中心的大道。
張琦璜用右手輕輕托著下顎,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街景熟悉不單單是因為他已經在這裏度過了一年的高中生活,也因為這兒包含著她七歲以前童年的所有回憶。雖然這個城市城市已經變了不少,但仍保持著不少童年時所認知的地標:紅白相間的平頂公寓式小區、小區外的那棵大橡樹、積了一層厚厚泥灰的深綠色郵箱、一條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爬滿牆的鞭炮花、學校不遠處被鐵柵欄保衛的尖頂教堂……
她望著窗外,漸漸覺得街景連做一遍變得虛幻了。舟車勞頓的她最終敵不過倦意,沉沉的合上了雙眼。
“如果,能夠找到那座教堂就好了。”
“璜,快去把你的東西收一收。”
“不要!”小琦穿著紫羅蘭色的小襯衣,站在門口嗚咽道。她嘴角沉著,頻繁眨動的雙眼拚命抑製著淚水,手裏緊緊握著一隻白色的貓型布偶。
“我還想和現在的朋友一起上學,我還不想離開!”
留著黑色卷發的母親走到她身旁蹲下,纖長的手指扶住她的雙肩道:“對不起,媽媽知道你不想和朋友分開,但是爸爸媽媽現在都必須到別的城市工作了,所以……”
一滴淚水從琦璜的臉龐滴落,化作無數細小光點
……
車停了,伴隨著車前進的搖晃也隨之消逝無蹤。張琦璜從淡淡的夢中漸漸清醒。
白筱雨付了車錢,又轉身扣了頂棉布鴨舌帽在張琦璜的頭上,道:“剛睡醒,下車吹到風會著涼的。”張琦璜感激的點點頭,拽著包同她一起下了車,朝不遠處的學校漫步過去。
花崗岩砌的學校大門門框上“XX市第八中學”四個字泛著黯淡的金光,其下LED屏幕上播放著“歡迎2016屆新生入學”的字樣。黑色的校門朝外敞開,門兩邊各站了一位身著深藍色服裝手拿黑色膠棍的安保人員。
時間已過十一點,晚到的學生稀稀落落的聚集校門口,頗具大爺們擺龍門陣的架勢。張琦璜和白筱雨穿過眾人,徑直走入大門。一進門張琦璜就被空中的點點緋紅鎖住了目光,她順著這條條細長的花瓣向其源頭望去,隻見那緋紅愈來愈密,最後化作一遍火紅——一棵石榴樹。石榴樹深綠色的硬葉深深的藏在花簇中,棕黑色的樹幹深植在土裏。張琦璜走至樹下,伸出纖細的手輕撫著粗糙的樹枝,臉上不禁揚起淡淡的微笑。
“這棵石榴樹好像是暑假裏新種的,暑假裏無意間路過時便見它在這兒了。”白筱雨走至她身後,雙手負於脊後笑道。
“嗯,真是麻煩校工阿姨了,打掃起來很費心吧。”
“些許吧,你打掃過?”
張琦璜輕輕一笑沒有答她,隻是拉住她的手並排朝那棟白色的教學樓走去。
二人三轉四折走至四樓,進了一間掛著高三四班藍牌的教室。教室裏隻有一名身著西裝的男老師悠閑的坐在門口。男老師約莫三十歲左右頭發梳了個三七分,白皙的臉上罩了個接近平光的近視眼鏡,眼角一顆淚痣極為顯眼,高高的鼻梁下一張薄唇形狀甚好。男老師見到二人,微微笑著招招手道:“好久不見,暑假過得還好嗎?“
“嗯。還不錯,王老師呢?”
“好的很,”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快來勾名字,你們是最後的哦。其他人都勾完名字走了,這次可有不少新同學呢!”
張琦璜應了一聲,邁著輕盈的步伐走至桌前,纖細的手指輕輕撚起黑色的碳素筆,在白色A4紙上尋到自己黑色的名字並在旁打上了一個小勾。正當她欲放筆離開時,卻不經意間瞟到了最右邊一欄某人的生日——1999.10.14
難道……
她忙沿那日期由右到左以次看過去:生日:1999.10.14。民族:漢。上學期期末成績:684.性別:男。姓名:張林……岫。
什麼嘛,原來隻是同一天生的罷了。
她淡淡的笑著輕輕搖了搖頭,心中一陣掃興但又如釋重負般深深舒了口氣。這樣的掃興他不知已經曆過多少次了,十餘年前養成的空歡喜的習慣此刻已深深映在了自己心裏。她抿著紅唇站到一旁,待白筱雨勾好名字便招呼:“走吧,先回一趟家。”白筱雨應邀通往,二人並排走在大街上於人流間不斷穿梭。盛夏的烈日高掛天空,熱浪催出了他們額頭上的晶瑩汗珠。
二十多分鍾後,二人走進一遍老舊的住宅區這老住宅區兩邊的牆已是爬滿枝藤,但牆內的綠化仍舊井然有序,一棟棟小平房排列整齊的佇立在那裏。
“明明都離開這裏9年了,為什麼還要留著這裏的房子呢?”
“媽媽說也許還會回來,而且她也喜歡這裏。”
兩人爬上六樓,進了這個一別兩月的家。
青色的流星蛺蝶蝶在那關上的防盜門前久久徘徊。最後是累了,落在地上的一片輕柔緋紅上。
當日下午2:00.二人踩點趕入教室。如今學校教育方式改革,其教室的座位安排與以前已是大不相同。所有學生被分為十二個四人學習小組,小組組員兩兩並排與另外兩人相對而坐。教室也因此不再分前後,而是在學生左右兩側各設一塊黑板。
二人見老師還未到教室,教室裏人聲鼎沸,便慢慢悠悠的開始從桌簽上寫的名字開始尋找自己的位置。俄頃,兩人在教室最裏邊靠窗的一個小組坐定。
“真好,我們兩個不但同班還是一個學習小組!”
“嗯。”張琦璜答道。
突然一支白皙的手闖入二人的視線,“嗨,二位!接下來就是一組的同學了,我叫皮特?卡夫瑞,請多指教。”
二人聽後一齊將視線轉向坐在白筱雨左側的男生身上。青年一頭金色卷發,眼睛呈深藍色,雖然擁有白種人的特征但鼻子卻並非像白種人那般挺拔,白皙的臉上笑容透著稚澀。
“哦,我是張琦璜。”
“我是白筱雨……外國人?”
皮特忙搖頭道:“啊,某(沒)。我是中英混邪(血)兒,父親在以前就入了中國籍,所以我是中國人。”白筱雨聽著他一口極為流利帶些方言的中文,不禁覺得有些別扭,淡淡一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