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沉思,陷入到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謎團裏麵,恍然大悟後的答案讓我陷入到了迷亂之中,如果我的推想是對的,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麵對這個新的局麵。胡麻在我身邊說著什麼,我沒有聽到,她拉了我一把:“前些天那個兔子,真的是花姑娘捉回來的?我看花姑娘就是一條農村的看門狗,它也不是攆兔子的細狗啊。”
她說的細狗學名叫獵兔犬,有些利用農閑時間狩獵彌補家用的農家,或者熱衷於打獵的農牧民飼養細狗幫助捕捉野兔子。這種狗四肢有力,腰肢細長,極善奔跑,所以土話就叫細狗。就是那樣的狗,獨自捕捉一隻野兔子也是非常費勁的事情,需要幾隻狗合作還要人在一旁指揮。像花姑娘這種狗,如果靠追逐獵取兔子,確實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又一個荒唐的推理鑽進了我的腦子:那天,花姑娘搶了我們的貼餅,並沒有自己食用,它是去送給了那條狼,而那條狼作為回報,送給了它一隻野兔子。我把自己的猜測和推理告訴了胡麻,胡麻的反應是狠狠抽了我腦袋一巴掌:“你做夢呢還是編故事呢?根本不可能。”
我說:“既然不可能,即便花姑娘的野兔子真是它自己捉來的,可是,還在火堆上冒煙的旱獺又是哪來的?剛才你也聽到狼叫喚了,大白天你聽到過狼叫喚嗎?花姑娘叫了幾聲,狼就沒動靜了,肯定它們有聯係,這條狼也不是我頭一次見麵了,半年多了,這家夥一直跟在我們後麵,我過去一直以為它想吃我的肉,現在看來,它是跟花姑娘有交情了。”
胡麻讓我說得有些迷亂,喃喃自語:“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我拍打著花姑娘,不管花姑娘能不能聽得懂,我還是要用人的語言警告它:“花姑娘,你可別幹傻事啊,跟狼交朋友,小心讓狼吃了。”
胡麻卻猛然跳將起來:“狼會吃我的小牛,要是大狼會把我的母牛也吃了,怎麼辦?”
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即使如我判斷那隻狼是花姑娘的哥們或者戀人,我跟胡麻還有那兩頭牛卻不是狼的親朋好友,它完全可以一邊拿我們的牛作正餐,留著我和胡麻作儲備糧,一邊跟花姑娘交朋友。而我們也根本沒法驗證如果那頭狼凶性發作,獵食那兩頭牛的時候,花姑娘會不會一如既往地站在我們一邊抵抗餓狼。我對花姑娘有絕對信心的是,如果那隻狼企圖傷害我,它肯定會奮不顧身的保護我,至於侵害別人它會不會出頭我就說不準了。如此複雜混亂的人獸關係真比當時的美中蘇的三極較量還要讓人頭腦發暈。
我寬慰胡麻:“沒關係,晚上我守夜,狼來了有我呢。”
胡麻懷疑我的能力:“你能打過狼?再說了,你守一夜兩夜還行,你要守的時間長了弄不好連你自己的都得喂狼了。”
我對自己充滿信心,在近乎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我不是也跟這隻狼對峙過,打鬥過嗎?況且,今非昔比,我擁有鐵鍁、棍棒這些足以對付一條狼的武器,我就不相信憑我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還對不不了一隻狼。胡麻要回她的莊子召集人來圍剿消滅這隻狼,她說,她們莊子屬於牧耕過渡地區,最容不得狼,隻要發現了狼的蹤跡,一定會動員起所有力量不徹底剿滅決不罷休,這也正是祁連山南麓沒有狼的原因之一。我理所當然地否定了胡麻的打算,原因並不是我怕我的身份暴露,現在我好像對於暴露我的身份已經沒有剛開始逃亡那麼敏感、緊張、膽怯了。再說,我相信,在這茫茫草原上,我的身份不會那麼輕易的暴露。我擔心的是,胡麻莊子裏的人會有我不願意見到的人,比方說她的丈夫,如果她有丈夫的話,在現今這種狀態下,我沒有那個心理承受能力,這也是我遲遲不敢追問她身份的根本原因。
我的借口之一是胡麻不相信我能對付得了一隻狼,這是對我的汙辱。我還找了另一個借口:如果莊子裏的人來了,那隻狼卻跑得不見蹤影,胡麻肯定會遭到莊裏人的埋怨,現在正是春耕大忙季節,農戶人家昔時如金,為了一隻連影子都沒有見到的狼浪費那麼多時間和人力,誰也不會為此而感激胡麻。我不知道這兩個理由中哪一個說服了她,她略為思索之後,馬上同意了我的意見,不回莊子招人打狼,而是依靠我們自己的力量對付這隻說不清路數的狼。
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造我們的氈房,我在胡麻的指揮下,拆掉了剛剛建好的牛氈房,又把我們的氈房拆除了一半,然後把兩間氈房連接起來,搭建了一個大氈房,一半住牛,一半住人。人牛混住這個安排很有作用,我就不相信,那隻狼有本事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把牛給吃了。胡麻問我跟牛住在一起會不會覺得髒亂差,我連忙說不但不覺得髒亂差,反而覺得更熱鬧了,更溫馨了,更舒服了。
胡麻不以為意的咧咧嘴,對花姑娘罵了一聲:“騷情鬼,沒事幹招惹狼幹嗎?”
吃晚飯的時候,胡麻忽然問我:“那隻狼是公狼還是母狼?”
我真的弄不清楚那是一隻公狼還是一隻母狼,我說不知道公母,胡麻眼神縹緲滿臉憧憬地說:“我敢斷定那是一條公狼,肯定是看上花姑娘了,才會一路跟到這裏。一隻狼和一隻狗在野外相遇,相戀,多浪漫埃”
那隻狼的確對我們是若隱若現的一路相隨,但是我仍然不相信她的判斷:“你也太能想象了,狼和狗,即便那是一條公狼,怎麼可能戀愛呢?再說了,狼和狗都有固定的發情期,隻有到了那個期間才會發生人類所謂的戀情。我估計花姑娘要是真的跟那隻狼有聯係,可能也就是都很孤獨,遇見了之後覺得不管怎麼樣總算是同類,才慢慢有了點交情。至於戀愛,那是人類獨有的感情,動物哪裏會有什麼戀愛。”
胡麻忽然問我:“你戀愛過嗎?”
我連忙語氣堅定地表白:“沒有,”回答後裝作漫不經心地反問那個我最關心卻一直不敢問出來的問題:“你呢?戀愛過嗎?”
胡麻的答案似是而非:“不告訴你,”片刻又幽幽地說:“農人麼,知道個啥是戀愛呢。”
那天晚上,我注意到,胡麻入睡前,沒有像以往那樣動作誇張地把剪刀往枕頭底下插,也許她跟我同室而居已經習慣,也許這是對我信任的一種表示,也許這是她對我的暗示和允諾,盡管我心裏非常希望這是她對我的暗示和允諾,我卻不敢朝那個方麵想。
過後的一段日子很平靜,那隻狼不知道又悠蕩到了別的地方,還是仍然在我們附近,卻不再露麵,我們再沒有發現它的蹤跡。花姑娘表現也很正常,每天圍繞在我們跟前,夜裏老老實實的跟我們住在一起。其實,這個時候它即便想向往外跑,也跑不了了,我加強了對它的管製,每天都把氈房的門簾堵住,讓它想跑也跑不出去,這方麵,我像一個不容許自家孩子跟壞孩子交往的家長。
現在回想起來,胡麻有很多地方的行為非常怪異,非常神秘,很難用正常邏輯解釋。比方說,她一個年輕女子孤身一人跑到這空曠的大草原上幹嘛來了?她雖然後來從據說的家裏帶回來一頭母牛和一頭小牛,但是,養活這兩頭牛用得著勞力費事的單身一人跑到這荒無人煙的草原上來嗎?還有,她到底是什麼人?既不像農民又不像牧民,或者說既像農民又像牧民,可是她到底是幹嘛的我一直沒有弄清楚。再比如說,她從家裏返回以後,迫不及待讓我插到氈房上麵的那束紅柳,到底是做什麼用的?難道僅僅是一個裝飾嗎?我對她最新的詫異來自於她和我的對話,她根本不識字,以至於問過我什麼是字這種讓我出汗的問題,可是她卻能夠說出:“浪漫”這個詞兒,她還能把花姑娘和那隻狼的交往想象成一段浪漫的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