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穿越》:時間之謎
文化
作者:木衛二
在女作家的筆觸下,人類的生命時間是這樣的: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60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70了;我還沒有長到20歲,祖父就七八十了;一過了80,祖父就死了。
黑發人送白發人,這是自然規律,也是無法改變的時間進程。然而,借助相對論和量子物理學,《星際穿越》完全改變了這些,時間被扭曲,時空被錯開,一邊是地球時間,一邊是星際旅行。所以,當女兒到了父親的年紀,她發現,父親可能再也不會回到地球,信守的諾言變成了最終的遺言,她出現在雪花的視屏上,抱怨起來。電影院裏的觀眾,卻見證了時間的荒謬與無情,紛紛哭泣。
到了最後,時間以更加可怕的方式出現,父親還是黑發人,女兒成了白發人。即便他們聯手拯救了地球,然而,父女的情感,已經停留在過去,時間是真實而不可逆的。這些恍如隔世、參透生死的段落簡直是絕頂煽情的文藝片橋段,可是,出現在一部科幻片裏,它卻產生了另外一種功效。科幻片,它的走向,無非是希望與幻滅。《星際穿越》選擇了希望,並且選擇了世俗的愛。
這十年來,圍繞諾蘭的造神運動一波高過一波。現在的他,顯然已經勝任了好萊塢巨匠的角色。但作為一部商業片,諾蘭並不具備哲人的高度,他耍著擅長的平行剪輯,製造了迷宮般的五維空間,開講了一堆蟲洞黑洞理論,結果落到實處的,其實還是那阻隔不斷的父女情。
《星際穿越》並不燒腦,諾蘭的做法,其實是把燒腦的東西給具體影像化,相當於進行了簡單科普。如果無法理解五維空間,那麼,你就按照電影的指引,把它當做幽靈的存在好了。這部電影的節奏,緩慢得驚人,不說相比漫威那些爆米花大片,就是《阿凡達》和《地心引力》,在純粹的觀賞效果上,都比它來得精彩、緊湊。但這麼說,並不意味著《星際穿越》就不精彩,顯然,它的看點會更多地落在感人和煽情上。
要挑一部電影的刺,太容易了。有人要吃葷,有人要吃素,有人想在葷菜裏吃出素的味道,有人想在素菜裏吃到葷的感覺。總而言之,百口莫辯,眾口難調。所以,父親與女兒的情感,似乎有些拖泥帶水。主線以外的副線和配角人物,幾乎都不出彩一一除了作為超級彩蛋出現的馬特·達蒙。
同是愛的感言,安妮·海瑟薇在飛船內的發言,聽上去就站不住腳。至於拚命想要製造的緊張衝突和戲劇高潮,無論是跟《蝙蝠俠3:黑暗騎士崛起》一樣笨拙的冰原打鬥,還是五維空間和三維空間的對話,《星際穿越》除了放大緊張到令人窒息的配樂,在場麵調度上,諾蘭依然沒有真正把衝突跟懸念完美地結合在一塊。換言之,《星際穿越》真正引人入勝的地方,其實並不在動作場麵或平行蒙太奇。一個同步旋轉的飛船對接,它的精彩程度都要遠勝於此。
可是,即便有人把《星際穿越》當做一個親情片,當做洪流般煽情的情節劇,隻要參照對象沒有擺錯,它依然出色。套了一個如此美妙夢幻的外殼,外殼堅硬,內心柔軟。畢竟,這個時代是數字時代,《阿凡達》和《地心引力》是一個發展方向。諾蘭卻堅持固守舊有的那片領土,將所有關於人類的拯救,所有加於地球和世界之上的努力,統統是為了維護和挽救父女間的情感。
在不少人看來,科幻就應該是冷冷冰冰的。所以,調性比較軟,情長還意短的片子,它們的文藝片屬性就更為強烈,而科幻片的純度、想象力和不確定性,無形中被削弱約束了。《珍愛泉源》裏麵,阿倫諾夫斯基講愛情輪回,大起大落,被批老土。《生命之樹》,星係變幻恐龍爬行靈魂出竅,兒子審視父親,有人看不懂。略沾邊的尚且如此,落到這《星際穿越》,很多人無法相信,人性中的愛,居然可以打破時空、穿越宇宙,怎麼看都不似科學,而是神棍。
光有感情,當然不能一生一世。不過,像諾蘭這樣拍,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對。黑洞裏的世界,誰知道呢,這才是最大的不可知,隻怪諾蘭把事情說得太透。黑洞吞噬著一切,有進無出。人類拯救了自己的命運,卻無法讓時光倒流,也無法改變既有的生命和曆史進程。《星際穿越》用很小的兩個點,嚐試去映射出一個宇宙的浩瀚無窮,光是這份任性和野心,它就已經足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