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初,我取得了加州心理學博士學位,畢業後在該校執教。2006年4月,我結婚了,妻子比我小9歲、是來自山東的留學生。我們情投意合,舉案齊眉。至此,我真正迎來了豐美的人生。
我兌現了對侄兒侄女的承諾。2008年,剛剛高中畢業的劉情被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錄取,劉恩則進入到加州歐文分校讀預科。當我告訴姐弟倆這一好消息時,姐弟倆哭了。那時,他們的母親又給他們找了第三任繼父,那是個脾氣暴躁的貨車司機,經常打罵他們。嫂子給我的印象,已沒落到了深淵。
半年後,劉情和劉恩來美國和我團聚了。優越的生活,讓他們淡忘了母親帶給他們的一切。劉恩接到母親的電話,也會叮囑幾句:“多留點心眼,別幹什麼事兒都一根筋。”2009年3月,劉情告訴我,她媽又離婚了,現在一個人過。她說媽媽表態了,不打算再嫁了,就等著孩子們留學回國。我把這理解為嫂子老了,無人問津了。
到底是母女,劉情原諒了媽媽。我心裏無限悲哀,在哥哥去世的16年裏,嫂子三嫁三離。她的婚姻一次比一次失敗。一個事實讓我耿耿於懷:她寧願一次次在命運的糾葛裏被踐踏,被一次次拋棄,也不願意接納我。命運弄人,我們的差距已猶如雲泥。她是否後悔過?
我想不明白嫂子的世界。如果沒有那場生命之劫,我想,我永遠都無法認識到真實的她。
2012年底,剛放寒假,劉情哭著告訴我,嫂子患了乳腺癌,病魔正在吞噬著嫂子的生命,她得馬上回國。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當即答應帶姐弟倆馬上回國。這天晚上,我跟妻子第一次談到了嫂子,包括她對我的恩情、以及令人不齒的“三嫁三離”。我說得很平靜,妻子卻動容了,她決定和我們一起回國看嫂子。她說:“也許我也不懂得嫂子,但她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若不是她,我不會遇到你。”
妻子的話,讓我陷入了深思。三天後,我們回國了。見到嫂子的那一刻,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隻比我大一歲的嫂子已鬢角斑白,蠟黃的臉龐、枯瘦的身子表明她正在經受著病魔的摧殘。劉情和劉恩一見到母親,流淚不止。
嫂子卻一個勁地說:“哭啥!我不是好好的嗎?”她說得最多的是感謝我撫育了兩個孩子。然後,她的目光落到了妻子身上,一下變得生動起來:“真漂亮呀。隻有這樣的姑娘才配得上我們家劉楓。”妻子的眼裏噙滿淚水,張開雙臂擁抱了嫂子。
嫂子依然住在當年和哥哥一起居住過的老屋。我和妻子原本住在酒店裏,可妻子執意去嫂子家住,她們倆一直聊到了深夜。我問她和嫂子談了什麼,她沉吟了半天,“劉楓你知道嗎?我們都不懂得嫂子,她有她自己生存的方式。在她的心裏,任何拖累別人的選擇,對她來說,都是負累。當年,她沒有別的本事將這個家撐下去,姿色是她唯一的資本。如果她不拒絕你,你就不會讀研,不會讀博,不會去留洋;如果她不拒絕你,現在你正為她和她的兩個孩子殫精竭慮,兀兀窮年,為生活所累。斷然不會有你今天的榮華富貴。嫂子拒絕你,是不想讓你累一輩子,也不想在你的憐憫中過一輩子。”
我問妻子,這是嫂子說的嗎?妻子說,不是,她什麼都沒說,她隻是不停地為你的成績,為我們的日子欣慰,說隻要你好,孩子們好,她這輩子就沒什麼遺憾了……我呆望著窗外的點點星光,不知不覺間,眼淚爬滿了臉。這些年,我從未如妻子一樣去想過嫂子,隻是一味地,和很多人一樣,按照自己的邏輯去想她。其實,我所謂的,我倡導的尊嚴,在嫂子那裏一文不值。她在流言中,支撐起了我求學的前二十年,支撐起了倆孩子的日子,這才是鐵的事實,這才是最有尊嚴的戰績。我平凡、苦命的嫂子,她其實用拒絕的方式拚命給予,用不愛詮釋愛。沒有嫂子的滿目瘡痍,哪有我今天的榮華富貴。如今,嫂子的生命墜入深淵,這是上蒼給她的又一次殘忍,卻是給我的一次贖罪機會。我報恩的時候到了!
我和妻子決定把嫂子帶到美國去做最好的治療。謝天謝地,這一次,嫂子沒有再“拒絕”我,答應去美國治病。2013年正月初十,我為嫂子辦好了出國手續。這天,我帶著嫂子飛向大洋彼岸,把她送到了舊金山總醫院做治療。醫生說她的治療分三期,隻要積極治療,5年存活率應該在90%以上。
目前嫂子已做完首期治療,正在休養中。嫂子還年輕,我希望能留住她的美麗與自信,我親自給她物色一個最適合她的人生伴侶,享受一次屬於她自己的輕鬆和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