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笑了,說道:“我在世上已沒有一個親人,也許真有那麼一天,我會在淨慈庵裏削發為尼,到時候師太可要收留我。”
小尼說:“在庵裏長住也可以不落發,隻要玉簪姐肯留下來,落不落發不要緊的,玉簪姐不信可以問師父。”
淨慈師太微笑著,點了點頭。
三個人一邊說,一邊踏上山坡的青石板小徑,慢慢地來到了淨慈庵。庵院裏玉簪花開得正盛,枝葉和花朵上沾著重重的秋露。小尼走上前去,摘下一朵來,放在鼻子前聞了聞。
“玉簪姐,把你頭上的絹花摘了吧,我給你換一朵新鮮的玉簪花。”小尼說著,踮起腳尖,把那朵帶露的花插到玉簪的發髻裏。
此刻,小尼在月光下給玉簪的發髻上插玉簪花的動作就像一條紅線,把十多天前後的一些事情串聯在了起來。小尼說過“有些事情隻要細心想一想,就會想到的”,但那掛玉簪項鏈在最後的歲月裏帶給玉簪的隻有無盡的辛酸,因為它與一個男人聯係在了一起,每每想起來,玉簪的眼前就會浮現出男人蘆稈一樣瘦高的身子和那張滿腹心思的稻草灰一樣灰白的臉。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把玉簪整個家給毀了,最終也把自己給毀了,令玉簪心生怨恨。
初秋的月光下,小尼在庵院的玉簪花叢前不停地踏踏走著,然後在玉簪麵前站了下來。說:“玉簪姐,四明縣裏的人都知道紅地上有一支專門打東洋鬼子的隊伍,但人們並不知道他們的日子過得十分艱苦,他們缺槍少藥,有時候連買鹽的錢都沒有著落。四明縣城裏有他們的人,負責搜集情報和籌集經費,然後送到聯絡站,再由聯絡站一站站往紅地上送。”
小尼說著,又在庵院裏踏踏地大步走起來,一邊說:“玉簪姐現在你應該想到了吧,淨慈庵就是紅地的聯絡站,師父上了年紀行動不便,我卻有一雙快腳,就成了最好的聯絡員。”
玉簪靜靜地聽著,突然心裏一動,脫口問道:“小尼,那我男人……”
小尼點點頭,一臉肅穆地站到玉簪麵前,說:“你男人就是那個負責搜集情報和籌集經費的人!”
玉簪覺得有一股熱流從胸口湧動起來,一直往腦門上衝。但玉簪還是不敢相信,說:“那他怎麼會在紅地上……給打死了呢?”
“那次鬼子搞偷襲,你男人來不及把情報送出來,鬼子來到紅地時,他就故意暴露目標,犧牲自己。”小尼說。
“玉簪姐,你錯怪你男人了,他賭博是搜集情報的需要,也是借錢籌款的借口。你男人不是漢奸,他是一個有骨氣的中國人!”小尼說著,又踏踏地走起來。
玉簪手裏緊緊攥著那一掛玉簪項鏈,腦子裏浮現出男人蘆稈一樣瘦高的身子和那張滿腹心思的稻草灰一樣灰白的臉,浮現出飲恨死去的父母,不覺簌簌流下淚來。當小尼走到麵前時,她一把抓住對方的胳膊,用力地搖晃著,大聲說道:“你們怎麼不早說,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一陣夜風從山坡上吹來,玉簪花叢在庵院裏發出輕微的聲響,庵堂裏傳來淨慈師太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良久,玉簪平靜了下來,放開小尼的胳膊,小尼這才說:“玉簪姐,師父快是油盡燈枯,怕是熬不過今夜了,你……你就在淨慈庵長留下來吧!”小尼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需要幫助時才會有的急切。
玉簪把手中的玉簪項鏈戴到了脖子上。玉簪花是這樣的一種花,單朵看時平平常常,一旦成片綻放就會顯出一種氣勢,有一種陰柔的壯美。花是這樣,玉器也是這樣,那掛項鏈共有十二朵盛開的玉簪花,當它掛在玉簪細白的脖頸上時,月光下就透射出一種柔情萬種的美麗。
玉簪啜泣著,拉起小尼的手,往庵堂裏走去。
玉簪沒有想到,半個月前,她隻是想在淨慈庵暫住幾日,現在卻變成了這樣。玉簪知道,淨慈庵現在通往的不僅僅是一條菩提之路,更是一個紅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