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一天,男人偷偷地拿走了被玉簪一家人視為生命一般的那掛玉簪項鏈,這是家裏最後一件值錢的寶貝了。男人是和項鏈一起失蹤的,幾天之後,一群東洋鬼子送來了男人渾身浴血的屍體,說是和山那邊紅地上的人打仗,被亂槍打死了。
父親羞恨交加,當場吐出一口血來,不久就含恨離世而去。不幾日,體弱多病的母親也用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短短幾天時間,玉簪一家四口人,就孤零零隻留下玉簪一個了。
似乎在恍惚之際,父母去世已有周年。望著父母的遺像,玉簪的眼淚再一次滾滾而下。
小尼在布置道場時,把玉簪男人那張黑白照片也找了出來。這張照片在給男人做完“五七”之後,就被玉簪收起來了。現在小尼把它翻出來,和玉簪父母的照片並排放在了一起。
“死者為尊,一年前三人的亡祭法事斷斷續續做了十多天,今天的周年道場三個人就一起做吧?”小尼用征詢的目光看著玉簪說。顯然,小尼事先得到了淨慈師太的同意,她的話也正是淨慈師太要說而不便說的。淨慈庵隻有一老一少兩個女尼,淨慈師太平日話不多,小尼卻是一個快嘴。
玉簪點了點頭,輕輕歎出一口氣來。
淨慈師太淡然一笑,在蒲團上盤腿坐了下來。念珠滑動,誦經聲綿綿而起。玉簪在淨慈師太身邊跪了下來,借著室內昏暗的光影,開始為亡人折疊冥錢。
夜漸漸深了,淨慈師太的誦經聲就像江南入秋後的細雨,淅淅瀝瀝,綿綿不斷,直到東方發白,一縷曙光從窗外透了進來。
和一年前一樣,淨慈師太做完法事離開時依然分文未取,還讓小尼留下了小半袋麵食。父母在世時曾是淨慈庵最大的施主,每年都布施給庵裏大筆錢物。現在玉簪孤身一人,又不會做營生,靠著為鄰裏街坊繡花和親眷們的接濟清苦度日。淨慈師太就常常讓小尼送一些米麵幹糧過來,玉簪推辭過幾次,沒有推掉,慢慢也就接受了。
三人走出靈堂,來到院子外麵。玉簪猶豫了一下,轉身把那小半袋麵食拿出來,交還給小尼,然後鎖了院門,攙扶著淨慈師太慢慢穿過東巷口,來到城外。翹首望去,幾裏外的小山坡上,一座規模不大但十分整潔的庵廟掩映在一片栗樹林中。入秋之後,樹葉開始飄落,依稀可以辨認出土黃色的庵牆上寫著“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一條青石板小徑依山勢盤旋而上,從淨慈庵門前穿過,進入山坡背後茫茫蒼蒼的四明山脈。山坡後麵的那一片崇山峻嶺,就是被人們稱為紅地的地方。此刻,在秋天的朝陽下,蒼茫的紅地顯出一片耀眼的金黃色。
玉簪一直把淨慈師太和小尼送到山坡前小徑上,方才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師太,我現在是孤身一人,父母周年忌日已過,我想……我想到庵裏住幾天。”
淨慈師太似乎也早猜出了對方的心思,喘著氣說:“隻是庵裏清苦,怕你過不周全呢。”
不待玉簪回答,小尼搶著說:“玉簪姐這一年的苦日子都撐下來了,還有什麼周全不周全的?淨慈庵現在老的走不動路少的扛不動米,巴不得玉簪姐能在庵裏長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