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司馬遷發憤著《史記》(3 / 3)

任少卿就這麼一直唯唯諾諾地聽著司馬遷的話,聽他不絕口地罵權勢,覺得就像在罵自己,因為他在蜀中也正是時常要去巴結成都的幾家富豪的,他為吊掃巴寡婦的墳墓,還專程去過涪陵。這些他本打算用來作與司馬遷談資的話。因著司馬遷的這一罵,便陰消下去了,又聽他說出朋友中沒有一兩個朱家郭解能幫他解除急難,覺得自己的臉皮也有點微微地烘熱了一下。但最後還是聽出來司馬遷還是稱他為“朋友”的,才略略地放了心,於是就假意地呈現出了一番“朋友”樣的麵孔,繼續認真地聆聽著司馬遷的話:“我的書每寫一卷便要抄成副本,讓我可愛的外孫兒楊惲替我幫忙抄寫,我的正稿已經裝進了石匣,另埋別處。這樣即使天災人患,誰也不能毀了它,假如我的書一旦傳播了開去,那天下看過此書的人都成了我的副本,就有一千個秦始皇出來也燒不了它了。”

“是是是,”任少卿又連連地點起頭來,“你想得很周到,很周到。我改天也來抄一部副本帶到益州去藏起來。益州雖地處偏僻,卻大有貴本家司馬相如的遺風。這回我來的時候,特地從臨邛貴本家的老店裏去買了幾斤大曲酒來,已經交給令外孫去燙了,我曉得你老兄是喜歡喝酒的,近來酒量不知怎樣了?”

“你在益州做官是很幸福的,益州的風物是天下之冠啦!”

少卿聽見益州的風光這樣被司馬遷稱讚著,覺得非客氣一下不可了。於是他順口把自己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其實也隻有那個樣子啦,有些山有些水而已,不管怎麼說,總歸是窮鄉僻壤。其實照我自己的興趣說來,我與其在益州做皇帝,也不如在首都做宦官……”

一失口說出了“宦官”兩個字,他才好像突然記起了對方司馬遷是個受過宮刑的人,所以趕緊閉了嘴,並將兩隻手使勁地搓著向司馬遷賠起罪來。

“哦,老兄,對不起,我說走了口,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其實我是非常想來老兄手下當一名部下的。您是我們當今的天官家宰,所以想請你特別抬舉我一下,我的才情本來有限,不過我是很能自我犧牲的,就是割掉那玩意,我也是不怕的。我們胖子,那玩意本來就是‘有若無,實若虛’的,這一點老兄是知道的啦。”司馬遷實在有點聽不下去了,所以索性就下了逐客令。

任少卿走了。趁著興奮勁兒,他又伏案將寫的末尾幾句念了一遍:“……七年,而太史令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絏,乃喟然歎曰:‘是餘之罪也夫!是餘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誌之思也。’”

念到這兒,他又提起筆趁著自己的憤慨餘勢,寫了下去:昔西伯拘羑裏,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都是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