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樣的時刻來臨時也還會有人活下來,而且不為這溫柔卻又無情的降落物所困擾。他們是真正的雪的兒女。
他們隻是生活在北半球,因為南半球的雪區——南極洲——不適合人類生存,除非配備有不亞於宇航員那樣的全套裝備。雪的兒女環繞北極居住。他們是阿留申人、愛斯基摩人、北美的阿薩巴斯卡族印第安人、格陵蘭人、拉普人、奈西人、楚克奇人、雅庫特人、尤卡吉爾人以及歐亞大陸和西伯利亞其他部族的人。
我們這些閉塞在自己的機械時代裏的人沾沾自喜,滿以為這些人不掌握我們高明的技術,必定是掙紮在生存線上,麵臨嚴酷的生存鬥爭,不會知道何為“人類潛能”。在我們從自己的貪欲和妄自尊大出發去幹涉他們的事情之前,他們大抵上生活得並不錯。
那時候,雪是這些民族的盟友。雪是他們的保護神,是幫他們避開嚴寒的庇護所。愛斯基摩人用雪塊壘成整幢住房。當點起簡單的動物油脂燈時,室內就有了宜人的溫度,盡管風在外麵呼嘯,水銀柱降到零下五十多攝氏度。但嚴嚴實實的雪提供了近乎完美的禦寒材料。雪比木材更易於切割,也很容易修削成任何形狀。雪搬起來很輕,如果用得恰當也很結實。一座內徑二十英尺高十英尺的雪屋兩個人在兩小時內就能蓋成。有特殊需要的愛斯基摩人常建造直徑五十英尺的雪屋,而且讓好幾座聯結在一起,這就成了名副其實的雪廈。
所有的雪的兒女都以這種那種方式把雪用作自己的庇護所。如果他們是住木屋的定居民族,到冬天他們便在屋子四周壘起厚厚的雪牆。有的民族在雪堆裏挖個洞,頭頂支上鹿皮。隻要有足夠的雪,最北邊的民族很少會受到嚴寒的侵襲。
雪也使他們的交通係統得以建成。有狗和馴鹿拉的雪橇,還有雪靴與滑雪板,他們幾乎任何地方都可以去。整片雪國成了個四通八達的公路網。他們速度也不慢。狗隊或馴鹿隊一小時能走二十英裏,一天走上一百英裏是件輕輕鬆鬆的事。
雪的兒女像了解自己一樣地熟悉雪。近年來,不少科學家投身於研究這第五種元素,他們投入大量時間與金錢,試著去區別無數種形態的雪花,並給它們起名字。這完全是多此一舉。愛斯基摩人用來表達雪的種類與形態的複合詞就不下一百多個,拉普人也不相上下。住在西伯利亞北冰洋邊的養馴鹿為生的尤卡吉爾人對雪麵瞥上一眼,便能說出表層雪的深度、堅實度以及其中結冰部分的多少。
雪沉甸甸地壓在大地上時,這些北方人心裏好高興。他們在秋季歡迎初雪,到春天則為雪的消失感到遺憾。雪是他們的朋友。要是沒有雪他們就無法生存,或是——這在他們看來更加糟糕——早就被迫流落南方,擠進我們的行列,為自己也茫然的目的而營營奔逐。
今天,在某個地方,雪正在降落。它可能稀稀拉拉地篩灑在寒冷的沙漠上,將一層白白的粉屑撒向閃米特語係某個遊牧民族的黧黑、仰視的臉。對他們來說,這沒準是個神諭,反正肯定是個征兆,於是他們感到敬畏,打著寒戰,若有所悟。
雪也許正席卷過西伯利亞冰凍的平野或是加拿大的大草原,把夏季的地理標誌通通毀去,使彎刀形的雪堆越積越高,堵住了農舍的門窗。在屋子裏,人們隻好耐心地等待。暴風雪肆虐時,他們休息;暴風雪過後,他們再開始幹活。到春天,融化的雪水將滋養黑土裏躥出來的新苗。
在靜靜的夜晚,大片的雪花也許正飄落在大都市的上空;它在爬行著的汽車的燈光裏旋出一個個讓人眼花的圓錐體,它掩埋著現代人在大地上留下的傷口,為難看的膿包遮去一些醜。孩子們盼望雪通夜別停,好讓早晨沒有班車、街車和家裏的小轎車送這些小可憐去上學。可是大人卻耐心地等著,因為若是還不快點停下,雪就會破壞生存模式為他們製定的錯綜複雜的設計藍圖。
雪也許正急遽地掠過蜷縮在北極苔原某處山岩下的一堆帳篷。逐漸逐漸地,雪擁抱住一群把鼻子縮在毛茸茸尾巴裏睡覺中的狗,直到把它們全都蓋住,可它們睡得挺暖和。在帳篷裏,男人女人笑了。明天,雪沒準會夠深夠厚,這樣他們就可以不用帳篷,雪屋討人喜歡的圓頂會再次矗立,把冬天變成一段滿是愉悅、歌聲、閑暇和愛戀的時光。
在某處,雪正在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