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元素
美
作者:法力·莫瓦特
人類在幼年時期便已認識到有幾種基本力量支配著這個世界。希臘人生活在溫暖的海洋岸邊,他們認為這些基本元素是火、土、風和水。最初,希臘人的生存空間較為狹小與封閉,他們對第五元素並無認識。
大約在公元前330年,一個名叫皮西亞斯的愛漫遊的數學家做了一次奇異的航行,他北行到冰島並且進入了格陵蘭海。在這裏他遇到了瑩白、凜冽卻極為壯觀的第五種元素。他回到溫暖、蔚藍的地中海世界後,費盡力氣地向國人描繪他所見到的景象。他們斷定他是在胡說八道,因為盡管他們有豐富的想象力,卻怎麼也設想不出這種偶爾薄薄覆蓋在諸神所居住的山頂上的白色粉末能有什麼神奇的偉力。
他們未能認識雪的巨大力量,不能完全怪他們。我們這些希臘人的子孫在理解這一現象上也存在著同樣的困難。
我們腦子裏的雪的圖景又是怎麼樣的呢?
那是藍黑色的聖誕夜在雪橇鈴聲伴奏下逐漸進入的一個夢境。
那是我們有急事要趕路偏偏遇上車輪打滑空轉這樣的尷尬局麵。
那是冬夜裏一位女士睫毛上倏忽閃現的挑逗的微光。
那是郊區主婦把濕透的雪衣從淌鼻涕的小家夥身上剝下來時那無可奈何的笑容。
那是老人憶起童年打雪仗時迷蒙的眼睛裏所泛起的歡樂的異彩。
那是一幅俗氣的廣告,勸你飲用太陽穀雪堆上的一瓶可口可樂。
那是樹冠潔白的森林深處無比寂靜時的那份高貴與典雅。
那是滑雪板飛馳時碾壓出的清脆碎裂聲,也是摩托雪橇噴出的獵獵聲響。
對我們來說雪就是這些,當然還會有別的相關圖景,但它們都僅僅觸及這個多麵體、萬花筒般複雜的物體最最表麵的現象。
在南方,整個南極洲大陸處在雪的絕對控製之下。在北方,它重甸甸地盤踞在山嶺峽穀間,而格陵蘭這樣的次大陸級島嶼實際上完全由它覆蓋,因為冰川也無非是雪的另一種形態。
冰川是降雪過程中造成的。雪纖細柔軟,幾乎沒有分量,可是它不斷降落卻始終沒有融化。年複一年,許多個世代,許多個世紀過去,雪還是不斷降落,沒有分量的東西這時候有了重量。這波浪般起伏的白色棄置物似乎沒有變化,可是在它寒冷的深處結晶體變形了,它們的結構起了變化,結合得更緊密了,終於成為黝黑的、光度較小的冰。
在地球最近的地質紀裏,有四次,雪這樣不斷地降落在美洲、歐洲與亞洲大陸的北部。每一次,雪都使幾乎半個世界的麵貌起了變化。有如複仇女神,一股股足足兩英裏厚的冰川從中央高處朝外流淌,蹭擦地表,奪去上麵的生命與泥土,在原始岩上留下深深的傷痕,簡直把地球的石質表皮削去好幾百英尺。雪還在降落,輕輕地,始終也不間斷,不知多少萬噸的海水從大洋裏消失,它們被封凍在冰川裏;而海洋則從大陸岸邊朝後退縮。
在人類認識的自然現象中,沒有哪一種在破壞力上能超過冰川。最強烈的地震也無法與之相比。海嘯掀起的驚濤駭浪在它麵前是小巫見大巫。颶風更是不值一提,噴吐烈焰的火山爆發也顯得黯然失色。
冰川是雪的宏觀形態。然而作為微觀形態的雪卻又是超凡絕俗的美的象征。人們常說沒有兩片雪花完全一模一樣,事實上的確如此,不管是多少年前落下的還是在遙遠的將來會落下的,世界上每一片雪花在結構與形態上都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創造物。
事實上,現代人已變得麻木不仁,對這第五元素開始抱著一種自相矛盾的態度。雖然我們會以懷舊的心情憶起童年下雪時的往事,但我們開始越來越討厭雪。我們控製不了雪,無法按自己的需要改變它。對我們祖先有益的雪卻會在我們建造的機械化世界裏產生混亂。降落在紐約、蒙特利爾、芝加哥的一場大雪能使城市陷於癱瘓。在凍結的城市的周遭,它使我們的公路梗阻,火車停駛,飛機停飛,電線、電話線斷裂。即便是一場不太大的風雪也會帶來巨大的不便——它引起車毀人亡,連殯儀館老板也因為事情棘手而不想賺這筆錢。
沒準我們還會變得更不喜歡雪呢。老人常聊起舊時美好的冬天,什麼雪一直堆到屋簷那麼高啦,雪橇在齊樹巔的雪上滑行啦,這可不完全是無稽之談。一百年前這樣的情況並不稀奇。可是本世紀以來,我們的氣候在或升或降的周期性變化中出現了一個變暖的趨勢,也可以說是回升(從我們的觀點看)。這說不定隻是一個短期的變化,緊接著很可能是一個下降的趨勢。到那時,在這個結構脆弱的人工世界裏,我們還會喜歡雪嗎?很可能聽到這個詞兒我們就會罵不絕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