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蛾
美
作者：小米
燈蛾為什麼要撲火呢？
小時候，夏天或秋天的晚上，由於鄉下還沒有用上電，我能夠使用的一直都是煤油燈。在煤油燈下看書或寫作業時，被燈火燒得殘廢的不能再飛的燈蛾，時有所見，在燈下找找，準能找到剛剛被燈火灼燒過的燈蛾，看到燈蛾被燒得禿損的身體在燈下做著最後的掙紮，我的心裏很不是個味兒，燈蛾為什麼非得這樣呢？我實在是想不通。有時候，它們甚至落在我的書或本子上，由於距離太近，我能夠嗅到燒熟了的燈蛾的焦味。我也明白，如果燈蛾還能飛，它們還要再一次朝著火苗撲上去，直到它們不再有撲向火焰的能力，才會罷休。
我很討厭燈蛾。這是因為，它們圍繞著燈火做著“撲火”的準備工作的時候，一直在我的頭臉周圍盤旋著，常常撞在我的臉上，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我不得不常常拿一件什麼東西，不停地揮舞著，用來驅趕它們，避免被它們幹擾。
燈蛾好像並不是某一種蛾子，一般為灰白色或灰褐色，翅膀上雖有細小的斑紋或斑點，卻也並不如蝴蝶那麼出眾，那麼五彩繽紛。
大部分燈蛾有撲火的習慣。這是性格？或者，是它們的愛好？我不是燈蛾，我不知道它們是怎麼想的，但它們的行為，我是難以理解的。
燈蛾似乎特別傻。但是，傻到了極致，也就成了一種特別的美。這是令人感動的美，也是叫人思索的美。燈蛾這麼做，是愚蠢，還是奮不顧身？它們這麼做到底有什麼好處？有什麼作用呢？
也許，對於燈蛾來說，撲火的行為，不過是本性使然。但我從不這麼以為，我願意把它理解成一種自覺自願的行為。
打燈蛾，滿天飛，
你是哪裏的瞌睡客（方言讀做kēi）？
你有瞌睡了你睡去（方言讀做qī），
不等天亮我叫你。
雞叫了，狗咬了，
和尚寺裏的鍾響了。
和尚起來上頭香，
（小妹）梳頭打扮送小郎……
這是家鄉口口相傳的一支情歌，很長，題為《送郎歌》，又叫《打燈蛾》。“打燈蛾”是方言的稱呼，也就是燈蛾。這支情歌所描繪的，就是情人在夜晚幽會後，難舍難分的離別情景，因為“小郎”要遠走他鄉了，“小妹”心頭，自然是萬般不舍。“小郎”、“小妹”都是情人之間的對彼此的昵稱。都幽會過了，還舍不得讓他離去，要他陪著自己，等到天快亮的時候，不得不走了，再放他走。真是情綿綿，意長長。
那麼，這支情歌，為什麼要用燈蛾來起興呢？屋裏亮著燈，引來了燈蛾，這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她自己很有可能，也跟那撲火的燈蛾一樣，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來追求自己愛著的人吧。
燈蛾撲火從來都是一種義無反顧的行為，我甚至至今也不明白，它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意義又何在。但我後來就被燈蛾的行為感動了。這是為什麼呢？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就會明白，許多人為了自己的目標，為了自己的理想，都有燈蛾這種讓人不得不肅然起敬的品格。那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什麼原因呢？
我隻能說，是為了愛，或者，是為了信仰。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愛和信仰的力量，才可以讓一個哪怕是懦夫的人，也能夠獲得別人意料不到的勇氣；才足以讓一個看上去並不怎麼出眾的人，不計後果，奮不顧身。我覺得，燈蛾是這樣的人的化身。這樣的人，骨子裏即使不是英雄，但在他們身上，並不缺乏英雄的氣質。英雄像蝴蝶那樣翩翩起舞，光彩照人，普通人卻是燈蛾，活得雖然不起眼，但在他們的骨子裏，並不缺乏讓人肅然起敬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