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幾乎什麼都有,做官的也叫不如歸。中國的官僚製度一向發達,為了公正防私,不準在故鄉當官。當官的在外,因大家不認識反而陌生。他們被罰懷鄉,偶爾聖賢起來學在陳國時的孔子吵著要回家。清朝來台灣當官的大多要盡快撈回家,像鳳山教諭吳周禎苦吟“落落竟忘歸”是例外,連少數好官像孫元衡都哼“他鄉莫望遠”。從前好官也被功名誤,慨歎“故鄉回首已千山”(陸遊),但也有不全為功名的被放逐後更發願回去服務。屈原早就用很多“兮”標點實話了,以後敢說實話建議或抗議的,都不怕到荒野想家。
到比荒野還恐怖的戰場打仗的士兵數著歸期。不像西方個人主義的反戰詩很少提起家,從前中國詩反戰的一個原因是要回家,早在《詩經》裏就表達得很清楚。回鄉“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徂東山”歸來的士兵,段段“零雨其瀠”,回到家卻發現妻已改嫁了。未婚的木蘭從軍,聽到黃河嗚咽,胡騎嘶叫,就聽不到父母叮嚀;凱旋後天子要把官銜給伊,伊毫無興趣,因要快回去!人民防守邊疆為的不是爭功名而是保鄉土。唐朝征戰繁多,邊塞也蒼涼了。聽到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李益),“日日雙眸滴清血”(貫休)。戰士流血未死還流淚,隻因要回家。
既然想家就振作回去。歸途心情“百尺風中旗”(孟郊),行路更難,“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宋之問)。終於回到祖地,有的用胡語胡吹,鄉人越聽不懂,他越得意。有的鄉音依舊,但未離鄉的孩童不認識老頭,“笑問客從何處來?”(賀知章)幸虧仍懂鄉音,沒被攆出去。從前吳越王錢鏐回鄉後,也學劉邦把酒給鄉親喝並唱歌;但歌文雅得沒人聽懂,他改用鄉音唱山歌時,大家才歡快地合唱。回鄉有的隻唱唱,有的要長住。陶潛住下後,比喻自己是失群鳥飛回孤鬆潛起來,並不想服務鄉土;他一大早出去耕種,晚上才“帶月荷鋤歸”,窮得開心。回鄉有的滿懷壯誌,發現早已無家了,但總堅信家是自己創造的,最好在故鄉。
經典伯樂:梁海英
讀罷《回家》,思緒如鳥兒般,飛翔在字裏行間,飛過迷蒙的煙水,飛進故鄉那如詩如畫的月色裏。
累了,就回家吧。鄉思濃了,就回家吧。家是那道嫋嫋上升的炊煙,永遠是你旅途中不倦的牽掛。語言淳美,情感濃鬱,筆法從容簡練,《回家》用空靈的文字呼喚起我們內心深處淡而憂愁的鄉情,滲進四肢百骸,蔓延蝕骨。讀《回家》簡直是一種享受,像是燙了壺加了梅子的紹興陳酒,一口口慢慢品味,甜甜的,熱熱的,酸酸的,綿長而值得回味。如同一個羞澀的新嫁娘,在紅喜帕的輝映下,忍著依依不舍的眼淚,作別故土,再於若幹年後,攜了孩子,回到故土,對著已白發蒼蒼倚門而望的老娘,喚一聲:“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