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之美
視點
作者:劉波
中華民族悠久的曆史,因為文字的載荷而綿延至今。發生在我們腳下這片土地上的故事,隨著不斷被發現的曆史遺跡而擴展、充實。
不算剛剛熱起來的微信等最先進的記錄和交流手段,單單從普遍的用電腦敲字,回溯到用硬筆寫字,再到用毛筆寫字,已經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百年”對於我們每一個個體,似乎是遙不可及的過去,但對於“金石”這一特殊學問感興趣的那一群人,他們的視野,大概不會拘於千年以內,而是唐代以前的古代世界。
那時候的文字除了寫在紙絹、布帛上之外,大量的被刻在石碑、摩崖、造像上。特別是一些皇家、大族主持建立的碑刻,更是集一時之選:大文人親筆撰寫的文章先請大書法家親筆用朱砂手書在碑石上,然後請第一流的刻工鐫刻。待到後世,再有第一流的拓工捶拓將之傳世。其所附加的人文信息可謂無與倫比:文章可證史誌之訛誤、可傳家國之事功、可賞文風之嬗變、可仰士人之襟懷;書跡可師運筆之樞機、可尋書體之沿革、可究流派之淵藪、可味謀篇之氣局;刻工則於遊刃中見氣韻之流美、於陽剛中寓陰柔之情致、於雕鑿間標莊敬之心懷、於起止處顯永恒之風神。
而曆代拓工,不乏精於書藝之輩,加之後世金石學漸盛,有大學問家直接參與其間,指點引導,更是顯示出對於學問精益求精的態度。摩崖險峻,不礙搜奇探麗之士跋山涉水,架梯援壁,張紙摩拓;古碑雖殘,不減好古博涉之徒荒山野徑,訪古尋文,一旦有所創獲,則一一記錄在冊,傳之後世。遂使得金石一門學問,蔚為大觀。《四庫全書》關於金石碑刻的書籍自北宋歐陽修、趙明誠至乾隆朝,已是洋洋數百卷。其間治此學問者,不乏國家之重臣、儒林之旌纛。清朝乾嘉時期更是史無前例的金石學盛期,迄至晚清民國,名家輩出,勝果爭攀。近世以來,魯迅先生、梁啟超先生、康有為先生等都是文名、功名顯赫之人,殊不知他們還是彼時第一流的金石家,不僅收藏豐富,考證精確,見解更是迥出常人。“厚積薄發”用在他們身上是非常形象而貼切的。筆者曾經在北京魯迅博物館觀賞先生當年用教書所得薪水搜羅來的各種碑拓,從先秦金文、石鼓到兩漢、魏晉南北朝、隋唐碑刻、造像、墓磚應有盡有。先生不但收藏,更兼親筆抄錄碑文、校勘詞句。
看著這些塵封的拓片,觀想先生在燈下埋頭故紙的癡迷。一個自稱“橫眉冷對千夫指”永不屈服的鬥士,居然能寫出那樣一筆恬淡雍容、鋒芒斂盡的書法,我們不知道先生從古碑中借鑒了多少靈感。這種快樂,絕不是任何其他的東西所可以帶給他的。
廣義的“金石”概念,除了權量、鍾鼎、兵器、陶文之外,應該還包括殷商甲骨文等。順著漢字發展衍變的軌跡慢慢上溯,一直推延到甲骨文所記錄的年代。從那簡約得無以複加的卜辭中,考古學家們展開了豐富的想象和聯想——那些已經成熟了的文字,大量來源於自然形態以及據此展開的想象。在造字的初期,就體現出了我們先民非凡的想象力和概括力。對於喜愛書法的人來講,那些符號可能就是一個個至簡至美的圖畫。
我們不得不承認,曆史的風塵會賦予一件器物難以預料的美感。一如古希臘的維納斯,如果不是雙臂斷殘,一覽無餘的姿態和動作可能會令觀者的想象受到遏製。遠古時代的甲骨、鍾鼎、碑版,如果一切如新,那一定也缺少了許多那人尋味的意趣,不同時代的洗禮會不斷增加它們的內涵,讓觸摸它們的後人徒生無窮的時空觀想。
責任編輯 張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