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好的構思不夠。我當了多年的記者,聽了很多故事,但我寫不成一篇小說。小說有一種特殊的語感,語感好,當然是學來的,這種學習能力,有人有,多數人沒有。寫到這裏想起一件事。我十一二歲的時候,愛看小說,我媽不讓,我說多看小說以後能當作家。我媽不以為然,說:誰誰的媽媽是圖書管理員,看了一輩子小說,也沒成作家。索耳看來是學習能力超強。他對我描述了自己的學習體會:廣泛接觸了西方文學。一開始是現代或者後現代文學作品居多,比如馬爾克斯、麥克尤恩、村上春樹、三島由紀夫、菲茨傑拉德、卡夫卡等等,接著慢慢深入到整個西方文學史,古典主義的浪漫主義的現實主義的,均有涉獵。要論其中對我影響最深的,是卡佛的極簡主義、卡爾維諾的輕寓言體、索爾貝婁的“日常學者體”等。卡佛影響了一大批中國作家,也同樣影響了我。他的短篇,正如他所說,“寫一句表麵看起來無傷大雅的寒暄,並隨之傳遞給讀者冷徹骨髓的寒意”,寥寥幾句,蘊含了極其強烈的情感和巨大的想象空間,但又被語言的精短掩蓋住了,讀者需要細細咀嚼,才能品出其中滋味。我由此領悟到,一篇好的小說(就短篇而言),需要的是一種“含斂之道”,有陰有陽,陰陽和諧——“陽”指的是小說的語言文本所展現出來的事物或者事實,而“陰”則是隱藏在小說背後的那部分,可以是一句雙關語,一個人物,一種情感,或是一種思想。如果小說通篇都是“陽”,那就跟記流水賬沒什麼區別。對我而言,寫作,或者說,獲得寫作的技巧,是一種頓悟的過程。我從小就接觸了許多文學作品(以中國文學居多),也嚐試著去創作,但談到真正意義上的有意識地創作具有個人風格的小說,是在讀高二的時候。那時候接觸了八九十年代那些先鋒派風格的作家,比如蘇童、餘華、莫言這些人。蘇童對我的啟蒙意義很大。我記得在舊書店裏買到他的第一本綠色封麵的短篇小說集,名字叫《騎兵》,裏麵的短篇很快看完了,而且看懂了,那種感覺就像吃了一顆奇異的果實一樣。然後就開始模仿這種風格寫小說。那時候教語文的李老師,很欣賞我的作品,會拿我的小說在班上介紹。我寫了一篇小說,結尾處描述了一場葬禮,寫到主人公的妻子的眼淚拋到火裏,化成蒸氣引來了一隻黑鳥,黑鳥在火葬場盤旋了一圈後栽入火中,與主人公共同化成灰燼。李老師把這個提了出來,向同學們介紹說這部分具有魔幻現實主義色彩。其實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麼叫“魔幻現實主義”。就像周星馳不知道“後現代主義”而拍了許多無厘頭電影一樣。
瞧瞧瞧瞧,讀多少書,想多少問題。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也是幸運之人。少年成名,江郎才盡的,大有人在。寫作這個事,還是貴在堅持。但生計是個問題。堅持嚴肅文學創作很難賺錢吧。“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古代文人的血淚控訴啊。魯迅當年勸宮白羽:“先生想以文學立足,不知何故?其實以文筆作生活,是世上最艱苦的職業。”但願索耳同學胸懷大誌,不與我一般見識。
索耳無疑有才華,作品可讀,當然說不上完美,我們推他,是推年輕人,是推崇那種發自內心的強烈的追求,是推崇創造力。是想為文學事業積蓄更多的力量。問題是,我們在選擇,這個選擇的過程中,是否會有問題?好在這個時代年輕人發展的渠道很多,條條大路通羅馬。我們能力有限,但我們盡我們所能,有一分光,發一分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