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網吧後麵的廚房裏飄出一股肉香,不明就裏的人嗅著鼻子,口水直流。晚上老板拎著大包小包往外走,回來的時候手上和臉上都很輕鬆。據楊浪的推測,肉應該是喂了野狗,骨頭則扔進了廢棄的下水井,兩樣東西這片區域都不缺。
之後的日子平靜如初,幾個知情人偶爾會衝老板露出會意的一笑,或者在他燉豬肉粉條的時候打趣一聲:“上次的肉還沒吃光啊!”
“別瞎說!”老板總是一臉嚴肅地厲喝,過後再叮囑,“那事可千萬別對外說。”
放逐地裏除了楊浪還有其他常駐客,比如胖妞。
胖妞人如其名,迎麵走來時會令人感覺到強烈的壓迫感,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香風熏得人眼淚直流。
胖妞一天來上網十個小時,玩九個小時勁舞團。她劈裏啪啦打下一串指令鍵,然後揚起白胖的右手,蹺起蘭花指的五根粗香腸在日光燈下定格的瞬間,你仿佛看見了楊麗萍跳孔雀舞的神韻。接著這隻手會重重落下,敲擊空格鍵的回響震得人肝膽俱裂。不計其數的空格鍵毀在這隻手裏,正因為她,老板才學會了修鍵盤。
不跳舞的時候胖妞就對著攝像頭發嗲,作嫵媚狀,嬌滴滴地說:“老公,你看我穿這件衣服美不美!”、“老公,麼麼噠,人家好愛你的說!”、“老公,我唱個歌給你聽吧。”
年前,胖妞在地攤上花五塊錢買了一串高仿珍珠項鏈,整整一晚上全網吧的人磨牙鑿齒地忍受著她嗲聲嗲氣的炫耀。
她玩了一夜,累了,回家睡覺,再次光臨的時候是裝在一口旅行箱裏,超大號的。
當老板衝進廁所,看見打開的皮箱裏被塞得滿滿的一堆肉時,他無助地跌坐在地上,“渾蛋呐!”
老板是如此堅強的一個男人,他調整了一下心情,走進大廳,對大家說:“各位各位,請聽我說……”
楊浪想,要是隔三差五有人被拋屍在這裏,上網不就不要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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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浪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來,胖妞的死上過本地電視台。
年前一天早上,一個出來買菜的大媽看見兩條野狗正在爭搶一個球,走近一看嚇得大叫起來,那是一顆人頭。
警方將其定性為一起惡性殺人分屍案,可是調查卻陷入泥潭。除了那幾個為五十塊錢上網費暗爽的知情人外,誰會想到殺人和分屍是在不同的時間由不同的人完成的。
楊浪告訴我,屍體被處理掉之後,有警察到這裏來調查,警察問他:“你最後一次見到孟研慧是什麼時候?”
“孟研慧?啊,胖妞啊……”警察身後,老板正在拚命擺手,楊浪用一貫平靜的語氣說,“十二月二十號晚上,她在這裏包夜來著。”
問了幾個人都是這樣的回答,警察走後,老板長鬆了一口氣,握著每個人的手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網吧差一點就麵臨關門,從此老板提心吊膽起來,每天晚上都抱著一杯濃茶盯著門外,謹防拎箱子的可疑人員進入。
關於放逐地的常駐客,我覺得還有兩個人不得不說,其實是三個人,一家三口。
每天深夜這一家三口都會來上網,從八點到三點,丈夫玩時況足球,妻子看芒果台的綜藝節目,兩人都穿著家居服,三歲大的小孩坐在中間看喜羊羊。因為戴著耳機,妻子笑起來聲音特別響亮。
兩人幾乎天天吵架,為各種小事,吵起來聲震屋瓦,有時連胖妞的笑聲都能蓋過去。
他們一般是這樣吵起來的,小孩怯懦地扯扯爸爸的衣服,說“爸爸我餓了”或者“爸爸我困了”
專心敲打鍵盤的丈夫大聲複述:“小孩困(餓)了!”
“你怎麼不帶他去睡覺(吃飯)?”妻子的聲音也很響。
“我忙呀!”
“你在玩遊戲!”
“那你在幹嗎?”
“我看完這集就去,快了,還有半小時!”
“有你這樣當媽的嗎?”
“有你這樣當爸的嗎?”
然後爭吵升級,各種汙言穢語、陳年舊賬、人身攻擊,結束語無一例外是“我怎麼娶了你這樣的女人!”、“我怎麼瞎了眼,認識你這樣的男人!”
這對活寶一邊吵,一邊忙各自的事情,兩不耽誤。
至於小孩的需求則不了了之,好像吵架就是解決問題本身,楊浪經常看見他揉著眼睛蜷縮在座椅裏,在父母的爭吵聲中慢慢睡著。
有一天妻子心情好像特別好,小孩嚷餓的時候她總算幹了一件實際的事,大聲對老板說:“泡三碗方便麵,加火腿腸和鹵蛋!”
“媽媽我要喝可樂。”
“再來一瓶可樂。”
“省點花,月終獎也就五千。”丈夫小聲提醒,因為戴著耳機,聲音還是很響。
她付錢的時候確實掏出一大把嶄新的鈔票,粉紅得誘人。
楊浪打了會兒遊戲,起身去上廁所,隔間門突然被推開,從裏麵走出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正在向懷裏揣什麼東西。
而隔間的地上,躺著那個女人的屍體!
伍
透過楊浪的敘述我想象著凶手的模樣,他緊裹著風衣,豎起的衣領遮住半邊臉,皮膚粗糙如同砂紙,小小的眼珠裏透出狼一樣的凶光。
這樣一個人一步步走向楊浪,每一步落下都帶著沉重的足音,像踩在他狂跳不已的心髒上,血腥味撲鼻而來,隱約還能嗅到凶器的味道,鋒利的、冷冰的金屬味。
楊浪說他當時腿都軟了,想衝出去卻狼狽地撞在門上,手忙腳亂地拉開門,一邊喊著:“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他不敢跑出網吧,萬一凶手追上來隻有死路一條,他也不敢大喊,害怕惹火凶手,當時網吧裏隻有寥寥幾人。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瑟瑟發抖,抱著雙手祈禱著,雖然他不信神佛。
那個人從兩排電腦之間,從他背後走來,那種壓迫感好像一根繩子在脖子上不斷收縮。楊浪閉著眼不敢看,他能感覺到那個男人停在他旁邊,粗礪的大手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頭發,他嚇得後脖子陣陣發寒。
那個人摸出一根煙塞到他嘴裏,楊浪不敢拒絕,用嘴唇含住。然後他點起ZIPPO打火機,給楊浪點上,每個動作都是那樣有理有序,像個紳士。
“叫什麼?”那人把臉湊近,問道。
“楊……楊浪!”
那雙眼睛瞥了一下屏幕,“等級挺高啊,你好好玩遊戲,什麼也別管,否則……”
他直起身體,硬生生掐斷這句威脅的話,然後徑直走出去,當時老板正在打瞌睡。
那根煙楊浪不敢用手去碰,煙灰掉了一身,一直燒到煙屁股,他才扔掉。煙的味道他一點也沒感覺到。
那天晚上網吧鬧開了鍋,發現妻子死掉的丈夫大聲哭喊:“我要報警!我要報警!”
“可千萬不能報警啊!記者萬一來了,我這網吧就……”
“放你媽的屁!”丈夫的表情在悲傷和憤怒之間快速切換,“死的是我媳婦啊!別人我可以不管,這是我媳婦啊!我媳婦!”
“我知道,但是……”老板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小孩的哭聲似乎攪得他很心煩,周圍站了一圈圍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