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耳。”
“那你左臉朝下,把臉貼哪呢!菊花,你蹲著,把臉擱在竹床沿上,快呀!”
“爹,這、這個管用嗎,我看還是算了吧,沒準晚上蟲子爬出來呢?”
“那蟲子要爬出來早就出來了,用得著等到晚上麼,你別小瞧耳朵就那麼個小孔,裏頭的名堂多得很,七拐八彎的,蟲子能爬得出來?”
黃菊花望著湯匙裏黃澄澄的菜油輕輕蕩,怦怦亂跳的心突突地往嗓子眼蹦,她咽口痰定定神,臉貼竹床前又問公公:“爹,你說光榮耳朵裏也灌過菜油?”
“可不是,小時候的事了,那時光榮皮得很,爬樹摘棗,下塘摸魚,麼事都做。”公公說著嗬嗬笑,“菊花你這樣蹲著可不行,我看不見你的耳朵眼,嗯,要不然枕個枕頭吧!”
黃菊花隱約感覺到公公鼻孔竄出來的熱氣打到自己臉上,還有嗆人的煙味。她閉緊眼睛。突然她耳朵一涼,拳頭禁不住攥緊夾在大腿間。好像有什麼東西慢慢往耳朵深處掘進,慢慢淹沒轟轟聲。公公將湯匙裏菜油滴進耳裏……
公公怕黃菊花著急,邊滴菜油邊安慰道:“別急別急,再滴兩點就好,莫動、莫動喲!”公公說話間嘴巴嘟成喇叭狀,朝黃菊花耳畔吹,試圖把沾在耳朵眼邊上的油粒吹進去。公公吹出的呼呼熱氣,惹得黃菊花渾身不自由,好像有條毛毛蟲趴在頸脖上,癢癢的。
“哎喲,你們縮在房裏呀,我還以為屋裏沒人呢?”五嬸站在房門口乍地一喊。黃菊花耳朵又開始嗡嗡響,那灌滿菜油的耳朵突然一熱,緊跟著耳畔濕了。公公讓五嬸那一聲嚇得手一顫,湯匙剛好碰到黃菊花欲抬起的臉上。“你、你們做麼事呢?啊?”五嬸朝房裏掃了一眼。“菊花耳朵飛進一個蟲子,我、我幫她滴幾滴菜油!”公公說著把湯匙朝五嬸跟前伸了伸,湯匙空空的,僅剩下的一點油剛才讓五嬸那一喊,歪到黃菊花臉上了。
“喲,蟲子飛到耳朵裏了呀?”五嬸閃現一絲詭笑,“大嫂她不在屋呀,剛才不是落雷陣雨了嘛,我去田裏看了看,琢磨有一陣子沒過來跟大嫂說說閑話了,順道就進來了!”
“她去羅屋下了,說是今天回來的,可現在也沒見她人影,或許還在路上吧!”公公把湯匙擱在桌子角上,搓著手不知道要幹什麼。黃菊花倒過頭來,耳朵裏的油還開始往外流了。五嬸扭頭朝外看了一眼,笑道:“哦,大嫂去侄女那兒去了呀,我說呢,屋裏冷冷靜靜的!要不,你們接著忙吧,我改天再過來!”
五嬸轉身要走。黃菊花急了,雖然嫁到馬壟村日子不長,可她沒少聽婆婆跟她說過。婆婆說村裏有幾張八角嘴大喇叭,跟前五嬸就是其中一個。閑來沒事東家竄西家鑽,嚼人家的是非事,把無中生有的事情說得有鼻子有臉的,讓人半信半疑,不知真假。
黃菊花拉著五嬸,說:“五嬸,剛來麼就走呢,你坐一會兒,我給你倒點水喝!”五嬸嘴巴一翹,摸摸黃菊花的手背,讚道:“他大哥,瞧你多福氣喲,娶了這麼懂事的兒媳婦,嗯,你跟大嫂要享福了喲!”黃菊花趁著灶屋倒水,找了塊布條把流出來的油擦幹淨,也不知道耳裏還有多少油,有沒有流幹淨,她盡可能偏著頭,讓油流得順暢些。
五嬸坐在八仙桌旁,跟公公說什麼事。公公坐在門檻,埋頭抽煙。
黃菊花把杯子遞給五嬸,在她的旁邊正襟危坐。五嬸說:“他大哥,你曉得黃長源村那個跛子啵,叫什麼新的、什麼新呢,想想、想想,像是叫麼事建新。”“你是說那閹豬的黃建新吧,他怎麼啦?”“對,對,他還會閹豬的,去年我家那頭花豬就是叫他閹的,手藝蠻好,可惜做人不麼樣,太壞!”
五嬸的臉朝著公公,黃菊花看不見她發出感歎後的臉色,是悲?是喜?公公坐在門檻對五嬸這一驚一乍視而不見,他抽著煙,偶爾望望天。五嬸講到興頭,巴掌往大腿“啪”地一拍,示意高潮要出來了,提醒他們要打起精神用心聽了。
“那個跛子偷人了,他大哥你猜那人是誰?”
五嬸等著公公回話,可他表情冷淡,好像沒聽見人家在問他話。五嬸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想大哥你肯定猜不準,那人是——他大嫂,偷的人是他大嫂,你們說說這天理何在呀?”
公公埋頭抽煙。五嬸原以為公公會跟著回應,甚至破口大罵。可公公蔫了,他的表現讓五嬸陷入尷尬之地,好在五嬸能隨機應變,她轉過身盯著黃菊花說:“菊花,你說那跛子幹那事是不是要遭雷劈呀,唉,大哥外出打工,你做小弟的多幫幫嫂子才對呀,怎麼能暗地裏挖親哥的牆腳呢?菊花,你說像這類人該不該拉去槍斃?”
“該、該。”黃菊花回答後,還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菊花,你是明是非的人,像這類人死一個就少一個,好了,我也該回去了,菊花你有空也到我家坐坐!”五嬸說著站起來。
黃菊花瞅見五嬸往自己臉上看,不知道什麼意思。她渾身不自在,抿抿嘴說道:“五嬸,剛才我耳朵飛進去小蟲子。”“你爹說過了。”五嬸沒等她說完,就插了句。“我爹剛才是用油滴,你碰巧進來了……”黃菊花還想說,可看見五嬸嘴角翹起一絲笑紋,她情不自禁緊張起來。“五嬸,我、我說的全是真的!不、不信你問我爹唄?”
“菊花,你說那些做麼事呀,你五嬸就是嚼爛舌根子,她還能嚼你的?”公公噗地把煙屁股吐到水窪裏。五嬸的臉掛不住了,剛才那副得意樣子全然不見了,她板著臉甩手走了。
等五嬸走後。黃菊花的心思又回到耳朵上,搖搖頭。嗡嗡嗡聲不見了!再搖再擺,腦子像是雨後的天空,明淨、遼闊。黃菊花朝梳妝台照了照,她看見右臉頰有個半弧狀的印子,像一瓣嘴唇。黃菊花胸脯起伏,心兒禁不住“怦怦”地亂跳起來。她琢磨那個印子是什麼時候落上去的。看到桌子角的湯匙,她一下子明白了;轉而黃菊花腦海閃現五嬸剛才盯著她的臉,嘴角翹起的笑紋……
黃菊花內心像有什麼東西轟地倒塌了,她木木地坐在竹床上,盯著落地扇左右搖擺,耳邊驀地響起嘈雜聲,眼前好像有許多人指著她的鼻尖,斥責她。黃菊花就那麼一直坐著,屋外傳來一陣狗吠聲……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