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菊花問公公家裏的手電筒擱哪了。公公蹲在地上搗拾臉盆。粉色的臉盆現在接了小半盆的汙水,半截稻草飄在盆中,輕輕漾動著。一隻老母雞伸直脖子“咯咯”地圍著臉盆叫。“你要手電筒幹什麼?”公公扭頭朝黃菊花問道,“手電筒就擱在我床頭邊上。”

黃菊花沒告訴公公要手電筒幹什麼用,徑自到公公房間找來手電筒。公公望著黃菊花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他嘀咕道:“今日這是怎麼啦,神神秘秘的,問你有什麼事又不說!”黃菊花摁亮手電筒,火紅的粗光圈投到牆上,像枯萎的木棉花,沒有一點生氣。她嚓嚓地扭轉燈頭的活動圈,粗光圈縮成一團,火紅聚在一塊變得鮮豔。調到滿意的效果,她就把手電筒貼緊右耳,屏住呼吸想象那卡在耳道的小蟲子一點一點往外爬。嗡嗡嗡聲排山倒海般回響著。黃菊花揩揩額頭的汗,身子顫抖,就這樣偏著頭保持了幾分鍾。黃菊花把手電筒挪開小心翼翼揉揉耳骨,輕輕拍擊左臉,企圖將右耳裏的蟲子抖下來。嗡嗡嗡——耳鳴不斷。剛剛燃起來的希望一下子熄了。坐到竹床上,她懊悔自己睡什麼午覺。可是不睡午覺,又能幹什麼呢,外麵那麼毒辣的日頭,又有幾個人在田地裏忙活呢!看電視。她是想過看電視的,可是電視一響,公公就會過來瞧,嘿嘿地盯著電視傻樂,遇到聽不懂的就會問她,平常婆婆坐公公邊上,嫌他囉唆會埋怨他幾句,可菊花是晚輩,是新媳婦,她是不能沒有禮教的。今天她沒開電視,一是怕公公問東問西;二是怕電視放男女親熱的鏡頭。不看電視,時間一下子騰空了。黃菊花也就隻能選擇睡覺。

如果馬光榮沒出去做事,她耳朵也不會有什麼小蟲子。黃菊花又把怨氣歸結到男人身上。馬光榮在家裏她就不會睡午覺,就是睡午覺也不會睡得那麼死。馬光榮饞得很,見不得挨她的身子,一旦沾上非要折騰一番,恨不得把她揉碎揉爛吞到肚子裏,要不然他不會下來的。黃菊花潛意識地摸摸臉頰朝旁邊瞥一眼,好像馬光榮就坐在那邊。旁邊的落地扇呼呼地擺動,躲在黑暗處的蚊子飛出來,從風扇後麵吸進去,嚓嚓幾聲飄下來……“該死的蚊子!”黃菊花罵道。她摁亮手電筒往牆角落掃,緋紅光暈一閃,一閃……

雨小了。亮光好像慢慢緩過勁來,一點一點地瞥進來。瓦漏滴下來的時間越拉越長。公公趁著水珠“叮咚”聲剛剛潛入罐沿、盆邊,忙著將瓦罐、臉盆盛的水倒到木桶裏。黃菊花問公公:“爹,屋裏還有新電池沒?”她這陡然一喊,把聚精會神倒水的公公驚得一抖,公公抹一把臉,瞅著她說:“一會兒手電筒,一會兒新電池,菊花你到底要做麼事呀?”黃菊花怔怔地盯著公公,公公那幾句話像炸在竹筒裏,劈叭過後嗡嗡回響,就像一千隻蜜蜂在頭頂唱歌!公公又說:“有麼事你倒是說話呀,一家人有什麼摸不開的!”公公估摸著瓦漏歇了,提著木桶打開大門出去倒水。

天空明淨,白雲輕輕飄移。簷下排水溝讓什麼堵住了,水從溝沿漫出來。公公回屋拿鋤頭一捅,積在溝裏的水一下衝下去。黃菊花望著那奔騰而下的水,耳朵嗡嗡聲一陣緊一陣。她現在迫切想除掉耳裏的蟲子,讓聲音能順暢流進流出,就像眼前排水溝的水,奔流自由。黃菊花等公公踮腳回到門墩邊上,又問了一句:“爹,新電池家裏還有沒?”

公公不曉得她為什麼要新電池,問了也不說。公公鼻子哼了一聲,回到自己房間,沒一會兒拿給黃菊花兩節沒開封的五號電池。黃菊花見到電池眼睛放亮,迫不及待地回屋擰開手電筒裝上新電池。

公公覺得兒媳婦今天像換了個人,做事說話跟平常大不一樣。黃菊花雖然嫁到馬家也就兩個多月,但這兩個多月她做事說話十分得體。該晚輩做的不要老人說,兒媳婦黃菊花總會衝在前頭做;嘴巴也甜,看電視遇到聽不懂的,你隨便問一句,她總會給你解釋十句,直到你明白那是麼意思。兒子能娶黃菊花做老婆,是他的福氣。公公看見黃菊花的門半掩著,裏頭晃著手電筒的亮光,他不明白天還亮堂,有麼事找不見,還要照手電?

“菊花,你、你這是幹什麼?”公公一手握著門把,一手撐著門框看見兒媳婦拿手電筒緊貼右耳朵,不解地問道。“啊!”黃菊花一哆嗦,扭頭看見公公半個身子探進來,放下手電筒尷尬地搓搓耳朵說:“耳朵好像飛進小蟲子了!”

“怎麼讓小蟲子飛到耳朵裏了呢?”公公推門走進來。

黃菊花搖搖頭,又將手電筒貼緊右耳,摁下開關。公公望著她右耳朵讓手電光照得紅紅的,擺擺頭說:“你這麼照手電有用啊?那蟲子還在動嗎?”黃菊花看見公公的嘴皮一張一合,曉得他在跟自己說話,可沒等話傳到她耳裏,就在外麵糊成團了。公公看見兒媳婦點頭,他嘀咕道:“作孽呀,真作孽!怎麼讓蟲子飛進耳朵呢?這可怎麼辦呢!”

“菊花,照手電筒沒用的,熄了,熄了吧!”

黃菊花眨巴眼,她不明白公公為麼事指著她的右耳朵。“叫你熄了手電,那麼照著管麼事用呢,浪費電池,熄了吧,熄了吧!”黃菊花這回聽清楚了,公公叫她摁熄手電。

“菊花,你別急呀,我去倒點菜油,你坐著莫動。”公公出門前居然把燈泡拉亮了。黃菊花的腦子現在讓小蟲子折騰得疼痛,她拿巴掌心揉著太陽穴。“菜油管用嗎?菜油能把耳朵裏的小蟲子弄出來?”黃菊花對公公去拿菜油滿腹疑惑。

公公用一個湯匙倒了點菜油,小心翼翼地端著。黃菊花問公公:“爹,你拿這菜油管用嗎?”

公公笑道:“試試看,總比你拿手電筒照要有用些!小時候光榮他耳朵也進過雜物,那時我爹,哦,也就是你爺就拿菜油滴到耳朵,把那雜物弄出來的,我沒弄過,可看你爺當年就是那麼弄的。菊花,你哪隻耳朵進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