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是心之安放,還物之追逐?(1 / 2)

是心之安放,還物之追逐?

作者:林穀芳

茶雖號稱國飲,《茶經》固已成書千載,但茶文化在曆史仍迭有起伏,明後尤有沒落,及至四十餘年前乃有自明季茶事轉化而來之中國茶藝在台灣複興,濫觴流布,洵至近幾年大陸茶文化之重振更已成為人文回歸耀眼之一環。其間,自種茶、製茶、賣茶乃至茶藝呈現及陶瓷布衣等相關文化,無不踵事增華、競奇鬥豔,一派欣欣向榮之象。但識者於此,卻多有“已離初心”之歎!

茶之始,本為飲品,然東方茶文化之與西方不同,正在飲茶何隻在飲,更關聯於生活態度、藝術品位,而其核心,正乃連接於儒、釋、道三家之生命哲思。以是,在東亞三國,日本茶道既建基於禪修行,韓國茶禮則體現儒家之倫理,而中國茶藝與文人密切相關,原有其道家自然哲思之基礎,在台灣則又融入了修行觀照。直言之,茶文化在東亞皆直接關聯於生命安頓,也由此,乃得以蔚然大觀。

所謂蔚然大觀,一在指生命安頓之切入,於茶,接得儒、釋、道三家。就此,茶禮舉其倫理,茶藝得其涵泳,茶道直入一味,自社會、自美學、自修行,有心者原都可從茶而入,其間之功能作用雖不同,生命情性雖不一,但全體而舉,就成其大觀。

而蔚然大觀,另一則因無論從禮、藝、道何者切入,茶事皆須道器得兼。

道器得兼是茶文化殊勝之所在。以器契道,道就不落於空疏;以道入器,器就不執於形下。正因此,茶文化乃能將生命觀照具體落實於茶事中。

茶事之舉,從茶器、茶空間到行茶,處處皆為茶人內心之映現,而茶人亦由此映現以修整內心,從而既在茶中涵詠,又在茶中有生命之提升。

正因須以器入道,以道入器,而於道,各家之領略既有別,於器,各人之相應又不一,全體而舉,就乃蔚然大觀。

然而,談茶,此蔚然大觀之“多”,卻不能有礙於茶人自身體踐之“一”。

說“一”,是因入茶不在外相之追逐,而在與生命之連接。這原點存在,萬象就有其核心,你該有如何之茶器、如何之茶席、如何之茶空間,乃至該以何心而行茶,就容易了然。

而說“一”,還因茶之能與茶人生命相接,原必藉由具體行茶取物之鍛煉,才真有境界可言。茶人以茶物之備、茶席之置、茶湯之出使自己與茶客入於其中,茶乃能發揮翻轉生命之能量。在此,心純一,事就有其整體性,反過來說,事純一,也就能促使心安頓。

所以說,茶,正是“一方天地的安頓”。

然而,如今談茶,卻多與此相悖。常見以多為足,以外逐為樂,以繁複為高,以稀有為尚,以表現為得。

以多為足。在此,喝茶,何止於飲品口味之滿足,更延伸至地位、錢勢、品味之誇耀。

以外逐為樂。在此,茶之行乃無關乎內心,而其外逐,又何止於茶本身,更乃及於相關之事務,於是,習茶竟就成為有錢、有閑之專利。

以繁複為尚。在此,如千利休所言“茶道、燒水、點茶而已”,幾已成絕響,諸家競豔,甚至就直接以世間習氣應於茶席。

以稀有為尚。在此,茶,競逐稀品,原不在境界之深遠,而在以之驕人,乃至競得厚利。而即便不如此,一味追逐稀有,亦乃“致遠恐泥”之事,連有所堅持之茶人也常不經意地就在此流失。

以表現為得。原來茶在生活,其基點在與自己生命之連接,之後有待人接物之所用,而現在,茶席之設,固多強調美學之追尋,卻常隻以表現為樂,茶事,許多時候,還不隻是表演,更就在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