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站在文化啟蒙的節點上
作者:楊璐
每天有這麼多人頂著北京秋天的烈日在故宮排隊6個小時看展覽,連“《石渠寶笈》特展”的負責人、故宮博物院書畫部主任曾君都沒有想到。這不是故宮第一次“曬寶貝”,武英殿《故宮藏曆代書畫展》已經展了7年;這也不是有群眾基礎的《清明上河圖》首見天日,10年前故宮裏就“曬”過了,後來陸續在香港和上海也展出過。
這次“爆款”的形成,隻有放在博物館的坐標係裏才能解釋。1925年10月10日,故宮博物院成立。它並不是百科全書式的博物館,而是一座中國古代文化遺產的寶庫,全國文物收藏單位保管的一、二、三級珍貴文物裏41.98%都在故宮。作為一座博物館,除了收藏和研究,它還肩負著展示和教育的功能。如果翻看歐美博物館的曆史,從建立到發展,開啟民智的目的和功能始終貫穿,而到了現代博物館時期,更強調在城市生活中占據重要角色。盧浮宮館長H.Valorette說:“今天,博物館是公民責任的工具,是批判精神的孵化器,是品位的創造地,它保存著理解世界的鑰匙。它必須有能力通過各種手段,把這些鑰匙傳遞給所有其他的人。”
外部的環境也是衡量博物館的軸線,再回到世界博物館的曆史裏,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是一個高速發展的時期。那是中產階級大量產生的時代,富裕的人們從生活必需品轉向對美觀和愉悅的消費,而獲得知識與品位的途徑之一,是對博物館的膜拜。
《石渠寶笈》展的六小時長隊,其實是故宮博物院往現代化博物館道路上前行的積累,也是社會民眾對審美的渴望。放在故宮博物院建院90周年和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時間點上,“爆款”並不是一個偶然,很多年後也許會成為描述現今中國社會的橫斷麵。
《石渠寶笈》特展
“咱們幹點兒什麼事兒?要不去看看這座城市的文物?”莎士比亞在《第十二夜》裏的這段話如今也有指導意義。《石渠寶笈》特展開幕一個星期,我在廣西的同學在朋友圈裏曬了四張故宮的照片,直到那時我都不相信她已人在北京,畢業那麼多年,她從沒回來過。可她真的是為了看這次展覽專門飛來的,8點15分趕到午門,網上預約門票的排隊已經幾個迂回,橫著午門城樓的寬度,隊尾排到太廟門口。執勤的師傅告訴她,其實排隊是沒用的。果然故宮檢票開始,所有排隊的遊客像魚一樣湧向檢票口。
看展覽的文化熏陶前,是一場運動與體能的熱身。先是考驗100米跑的爆發力,得用最快速度通過檢票口,過了檢票口考驗的是中長跑的耐力,跟著人群狂奔,不能停留,稍微停下幾步,後麵的人群就像潮水般衝到了前麵。我同學是健身愛好者,有跑步的習慣,在五湖四海的遊客裏爆發力和體能都屬於中上,她在檢票一關衝進了前10名,長跑也沒落後,8點28分排到了武英殿的門外,10點鍾進入大殿,跟普遍排6個小時的觀眾們相比,事先計劃和體育鍛煉讓她節約了不少的時間。
為了配合這個特展,故宮出版社的雜誌《紫禁城》九月號的內容全是中國古代書畫專家們對《石渠寶笈》的研究成果,開展10天,這本小眾的雜誌在故宮和故宮附近的大書店裏就賣光了,不少遊客捧著雜誌度過漫長的排隊時間。
從策展的角度講《石渠寶笈》特展的確頗費一番心思。故宮書畫部主任曾君告訴記者,從徐邦達先生時起,做一個《石渠寶笈》的展覽就是研究中國古代書畫人的夙願。《石渠寶笈》的典故出自班固的《西都賦》:“天祿、石渠,典籍之府”,蕭何主持修建未央宮的時候,在西北修造了收藏圖書典籍和文獻檔案的“石渠閣”和“天祿閣”。乾隆皇帝引用來在敕修的兩部著錄書上——《石渠寶笈》和《天祿琳琅》,前者專錄宮藏書畫,後者專錄宮藏善本。
皇家的書畫收藏,第一個高峰是唐太宗,後來在宋徽宗和元文宗時期又興盛起來,到了清朝,前代的累積和康乾盛世,讓皇家有充分實力對曆代書畫進行集中、辨偽和保護,乾隆的收藏到達最後一個頂峰,散落民間的名家書畫已經十分稀少,在這個背景下編撰的《石渠寶笈》,是中國古代書畫最高成就的集合。
辦一個《石渠寶笈》的展覽並不是“曬寶貝”那麼容易,背後是書畫人的研究成果。“《石渠寶笈》著錄有1萬多件,看起來都蓋了石渠的章,但是不是石渠的東西就要考證。比如一個花鳥冊,《石渠寶笈》打開,花鳥冊一大堆,怎麼確定呢,要對尺寸、要對畫的內容,什麼花什麼鳥,還有頁數、蓋章的位置,是不是所有都吻合,這個工作量是非常大的。”曾君告訴本刊記者,故宮現在有1000多件《石渠寶笈》的東西,研究者們一個一個地比對,確認了好幾年,再從這1000多件東西中,挑選出這次展覽的書畫作品。
展品的挑選也是一個經驗積累的過程,曾君告訴記者,故宮的展覽是從精品展到專題展。“精品展就是曬寶貝,把《五牛圖》、《清明上河圖》拿出來就可以了。這一次不是,展品必須圍繞著一個主題。現在《五牛圖》的那個位置叫作重回石渠,那個單元講的是國寶出宮又回宮,曆盡滄桑,損壞很厲害。1977年,故宮專門組織特別棒的專家進行修複。我們展出了修複前後對比的照片。我們在給觀眾講故事,所有的展覽素材包括書畫在內,都是圍繞著故事的。”曾君說。
為了讓觀眾明白《石渠寶笈》的來龍去脈,這一次的特展分了兩個展場。在延禧宮的展覽,講的是《石渠寶笈》是怎樣的一本書。它分成了五個單元,首先講藏品的來源,有明代宮廷繼承的、乾隆當皇子時自己收藏的、大臣抄家罰沒的,還有臣子進獻的。然後講了編撰,參與編撰的都是當時很有名的書家、畫家、鑒藏家和很有學問的大臣,他們的眼光很好,可以保證書的質量。最後,講了《石渠寶笈》的體例,初編、續編、三編如何一步一步地完善、書中所提及的字畫都收藏在故宮的哪些位置、《石渠寶笈》有哪些版本。
真正的看展順序應該是先去延禧宮,對《石渠寶笈》有了一個很全麵的了解之後,再到武英殿去看書畫真跡。武英殿的展覽分成了三個單元,第一個單元按照《石渠寶笈》的體例,把書畫作品分成清代以前和清代兩個部分。清代之前的書畫作品裏,宋元的比重很大,在清代的作品中,皇帝的書法是第一次全部展出。“對比著看,順治剛入關的時候,字寫得還不太好,但是能看出他很有個性。康熙受到董其昌的影響,雍正很有才華,寫得特別好,然後再看嘉慶,比較規規矩矩,從皇帝的字也能看出他的性格。”曾君說。第二個單元是重回石渠,講的是《五牛圖》、《出師頌》這些出宮散佚的書畫從各種渠道收回和修複的故事,體現了大家對石渠文物的愛護,都希望它們可以重回原來的位置。第三部分是考訂辨偽,這裏既有老一輩書畫人的研究成果,也有掌握世界各個博物館的資料後新的研究成果。
如果是理想的狀態下,延禧宮和武英殿依次看完,觀眾們對《石渠寶笈》和中國古代書畫會有不錯的體驗和認識。但實際的情況是,特展成了“爆款”,誰都沒法從容地先去看延禧宮,而是被迫跑步去排武英殿的隊,大部分人直奔正殿的《清明上河圖》而去,愛鑽研的人隻好買資料,自己做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