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玄燁下朝,又是去承乾宮,這回非但沒有通報,更沒有張揚,直接去了明德堂。魏珠立在簷下,笑嘻嘻看著貞順齋裏姒貴人怒睜杏眼看著這邊。
一會兒冰鑒過來,請了魏珠去廂房休息,說是備了清茶薄點。
魏珠慌忙道:“不要這樣客氣,皇上在此,奴才本該隨時伺候……”
“有小順子在外頭看著,何必要公公勞累?小主特意吩咐過,聽說魏公公喜歡吃五仁小酥皮,慣常喝紅茶,祁門紅最是有名,上回佟妃娘娘賞了小主一些,正好拿來招待公公。”
魏珠忙笑:“多謝小主和冰鑒姑娘有心了,竟這樣客氣!”心裏卻一動:“這個素答應竟有這樣細密的心思,宮裏這麼多年,還是頭一位。最難得是她現在分明已得寵,卻忍到此時才有動作。”
玄燁與流素在燈下對弈,流素棋藝不佳,執著一枚白子遲遲不下,十分猶豫。
雲子質地瑩潤,柔而不透,與流素細膩瑩白的手指相映成輝,極是美麗。
玄燁目光落在她手指上,一時心動,順手過去握住。
“皇上,臣妾還沒有想好……”
“不想了,你聽外麵雨聲淅瀝,天既留客,朕今日便不走了。”
“皇上!”
“朕還從來沒有見過拒絕侍寢的嬪妃。”
“皇上該說,從來沒有見過拒絕侍寢的女子。**之中,妃嬪也好,宮女也好,都是皇上的女人,這點臣妾和他人一樣有共識。”
“那……”
流素突然抽手跪下:“皇上覺得,臣妾和別的宮嬪有區別嗎?”
“自然有,這世上從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有誰能和別人一樣?”
“那也就是說,臣妾和**所有女人一樣,都不過是枝繁葉茂的大樹上那片葉子了。皇上還記得四年前臣妾問過的那句話嗎?”
“四年前?”玄燁怔了一會,隱約想起。
“如今,不管是皇上還是三爺,能回答當年那個問題嗎?”
玄燁沉默了一會:“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皇上覺得不重要,是因為皇上從不知道兩心相知該是種什麼樣的感覺,那不隻是相互愉悅而已,而且是相見時歡喜,不見時思念,一刻都不想分離。”
“你倒知道得清楚!”
流素聽他語氣莫測難辨,心裏一寒,仍低頭道:“臣妾不清楚,可是臣妾自幼喜歡讀些閑書,也愛看些戲曲,每聽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總好奇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才可以令人顛倒死生,不知何為?”
“起來吧。”
流素稍鬆了口氣,重坐在他對麵,道:“臣妾總以為,**中女子再多,對皇上再忠心不貳,始終都是明白自己的天職和歸宿,以皇上為主為夫,可是倘若皇上不是皇上呢?”說到這句時,她斟酌了又斟酌,偷眼看玄燁麵色,手心裏攥得全是冷汗。
見玄燁麵色並無變化,隻是淡淡撚著一顆黑子,流素才繼續道:“臣妾並無他意,隻是想,倘若失了身份這道光環,嬪妃們又當如何?倘若要臣妾如其他宮嬪一樣伺候皇上,那並不難,臣妾與她們一樣受教過宮規禮儀,知道怎樣伺候皇上,伺候夫君,可是皇上如果要臣妾問一下自己的心,臣妾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流素說這些的時候,自己也覺得每說一個字都在刀尖上打滾,稍一停頓,不給玄燁有時間反應,將手按在自己心口:“因為人可以要求自己做任何事,隻有這顆心從來由不得自己,思維如何,隻隨心意轉,不隨物事移,因此感情也是如此,縱我想要自己喜歡一個人,可是也並非我有了這個念頭就能喜歡上。”她說這話時,半點不摻違心之言,因而聽來極是情真意切,而且帶了激動情緒,連自稱也忘了,變成了“我”。
玄燁道:“四年前你問朕那句話,自己可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