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他對我怎樣了?他說的不夠多,做的不夠多?還是……終究是我自己傻,上回祭禮見到他,竟還抱一絲希望,殊不知世間最涼薄男兒心,既這樣狠,為什麼又要進宮來看我!”
冰鑒張口想說什麼,到底還是淚汪汪地止住了,默然幫流素更衣,這一折騰,又沁出一絲血來。
流素又不肯躺下,手撐著床沿死死咬著下唇,眼中仍是那要滴血一樣的目光,看得冰鑒冰瞳心裏駭然,從來不見她這樣,知道這回她真是徹底死心了。
這一夜幾個人都是徹夜未眠,兩個在床邊守著,眼紅紅的,抒寧坐在門邊,她雖不能說話,可心思通透,什麼都不比正常人差,隻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流素。小順兒給打發去睡覺了,反正他總是差一竅的樣子,仿佛對什麼都缺少興趣。
桌上油燈漸漸燃盡了,蠟燭的紅淚也一滴滴流下來,因沒有人去剪燭芯,發出嗶剝的油花聲,分外淒涼寂寥。
三個侍婢固不敢出聲,流素卻也很安靜,一聲不響地躺著,透明的臉色在黯淡的燭光中顯得有些病態美,黑發散落在枕邊,柔黑烏澤,像一瀑秀水,分外惹人憐。
天明時流素似乎有了些精神,撐著起來居然吃了些東西,三婢便鬆了口氣,心想這回總算比較正常了,大約不會再折磨自己了。
跟著流素提筆寫了張方子,叫冰鑒去禦藥房照方抓藥,冰鑒很是吃驚:“小主自己開方子……能吃麼?”
“橫豎吃不死人的,不能叫禦醫開方,你帶些銀兩去買,他們得了好處,便不會管是誰開的方子。”
冰鑒憂心忡忡去買藥,禦藥房的供奉看了倒沒有異議,收了銀兩便抓藥。冰鑒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這方子……是從前家裏帶來的,不知可吃得?”
“肯定吃不死人的。”竟也是這句話,冰鑒噎了一下。
那供奉瞟她一眼,見冰鑒美貌,神色又有些憂愁,頗惹人憐,便放緩了語氣:“這是尋常治憂思內鬱的方子,絕對不會有問題的,除非你家小主生的不是鬱積傷肺的病,否則都是對症的。”
冰鑒這才有些喜色,連聲說謝。
那供奉又多了句嘴:“這宮裏不得寵的可多了,犯不著這樣傷神傷心的,人總還是要活下去。”
冰鑒哭笑不得。
回頭時冰鑒見著承乾宮東配殿門前有些淩亂,兩三宮人正在搬著東西,姒貴人站在月台上氣得臉色鐵青,仿佛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一雙本來風情的媚眼正死瞪著香芩,生似要將她吞了才好。
香芩由於姒貴人素日積威,仍不免有些怯色,瑟縮了一下微笑道:“姒小主這樣看嬪妾,倒令嬪妾不解了,咱們主仆緣雖盡,從此後卻同是侍奉皇上的姐妹了,豈不更親熱?”
冰鑒大吃了一驚,心想她已經自稱“嬪妾”了,那聲“姒小主”大約還是素日叫慣了隨口帶出來的,那也就是昨夜承寵了?
果不其然,有宮女問:“香小主,這些可是你的物件?”
“拿走拿走,凡跟她有關的統統拿走!可撿點清楚了,若有漏了,我統統給你燒了去,不容你再回頭來拿!”姒貴人淩厲地喝道。這話說得不止尖酸,簡直帶著詛咒了,隻有給死人的東西才會燒了,豈不是咒香芩立即死了?
香芩的臉色果然也有些變化,但終於隻是淡然一笑吩咐那幾名宮人帶了她的東西離去。
撞見冰鑒時,香芩笑著喚了一聲,並沒有擺出小主的架子來,隻是略顯矜持了些。
“奴才見過香小主。”
香芩忙虛扶了一下笑:“不要這樣客氣,私下裏我們仍是好姐妹,我並不是得了些許勢就會欺壓人的主子,我也是從你這一日過來的,深知做奴才的滋味。”
冰鑒笑了一下,心想往後又多了個八麵玲瓏的主兒,香芩這樣知進退,果然是比姒貴人的浮淺要厲害得多。
回了屋向流素說了此事,流素也沒有反應,隻在梳妝台前反複摩挲那把壞掉的牙梳。她早梳洗過,顯然不是拿來梳頭。
“小主……”
小順兒接了藥去廚下,抒寧跟著一起煎藥去了,冰鑒便有些擔憂地上前。
流素抬手,似乎想狠狠地將牙梳摔斷,但終究停在了半空,慢慢地落下,頭也不回地遞給冰鑒:“拿去了扔了。”
“這……”
“扔了,不要再讓我看見。”流素跟著又用力去捋腕上那隻南珠手釧,誰知年歲日長,手腕也不似當年細幼,竟然捋得手腕皮膚發紅生痛仍是拿不下來。
“小主不要這樣,當心傷著自己!”
“出去扔了那梳子!”
冰鑒不敢說話,接過去出了門,冰瞳跟出來小聲道:“這要是亂扔,給人撿著是要出事的,我拿去……”
冰鑒搖搖頭,指指屋內又使個眼色,揣進懷裏,朝冰瞳搖手指。
冰瞳做了個口型,然後歎氣。東西扔了,心病不見得就好,哪日想起來又要尋了,隻怕會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