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同誌們說一聲不早了,大家都下班吧。轉身出得門來,見向前進在樓梯拐角處尋找著什麼,等到龍曉菲走過去一看,向前進舉在手裏的卻是一截煙屁股,兀自口裏還自言自語:方書記抽的是極品黃鶴樓啊。猛聽到龍曉菲的叫聲,向前進一驚,條件反射似的把拿煙屁股的手放到背後,龍曉菲隻做不知,說該回去吃飯了。

向前進卻趨近說:龍社長你看,我本來還安排讓你彙報社裏宣傳工作情況的,誰知領導們卻忙到那時候才來,連坐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龍曉菲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要真讓我彙報怎麼不提前通知?剛在照排室你連向領導介紹我的意思都沒有,此刻卻又來這裏討好,你真當我龍曉菲是傻子呀。她鼻子裏“哼”一聲,不鹹不淡地說:是嗎?那我真是要謝謝向社長的美意了。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

向前進提著東西回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洪娜娜正在打電話,沙發上堆滿了她的毛衫、棉襖等衣物。劇團排演的新戲《又見豔陽天》馬上要晉京演出,她在劇中扮演女一號角色,正跟姐妹們道別寒暄看買些什麼東西。女人之間的交流總不過是化妝品和衣服一類的東西,卻可以一講半天不減絲毫興致,洪娜娜仿佛沒看見他進來似的,照樣無所顧忌地哈哈大笑。

向前進坐到沙發上看妻子打電話,偶爾也隨著她的笑聲而發笑。那一次電焊門事件最終還是以他的屈服就範而結束,本來他想好了要到劇團找領導來捉奸,可洪娜娜一個電話他找來焊門的師傅開門不說,自己還得乖乖地躲在別處等洪娜娜弄妥帖了才回家。洪娜娜一下拿住他的軟肋,隻問他“還想不想過日子”——向前進心裏很清楚,他離了老婆一文不值,自己的日子就沒法往下過了,更別奢談什麼副縣級。所以回到家裏當洪娜娜怒目而視時,他除了大肆痛罵自己“無聊”“惡心”,肉麻地表白說都是因為自己太愛她的緣故,受不了她不理自己,然後又給她端茶倒水、洗澡洗腳,按向前進的說法是“隻差沒舔屁眼了”,總算紅顏開恩轉怒為喜。

就在洪娜娜的恩喜之下,向前進跟老婆講到年會精神,講起自己目前上不上下不下的窘境,一張油嘴巧言令色倒把洪娜娜哄得替他擔憂起來。畢竟是一場夫妻,捆綁在一起的利益共同體,那洪娜娜不是個沒見世麵的,但為自己男人謀個好前程總強過依附別人,便急著他的急痛著他的痛而格外地夫唱婦隨,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慌忙行動起來……

方書記要來報社調研的事,向前進就是在不久前從老婆嘴裏知道的。洪娜娜說那天市領導到劇團了解新戲晉京的情況,因為是準備衝刺文華大獎的,方書記也去了,宴席間談到過兩天要到報社來看看的意思。向前進並不想考究消息來源何處,他隻需知道消息的意義就足夠。自從用靠墊救下了白主席家的“寶馬”,向前進的心就平和了許多,而能把老婆洪娜娜鼓動得出麵去公關,他就更是一日比一日安定。

果然,雙管齊下之時收到了難以想象的效果。繼洪娜娜的好消息之後,白主席幾天前碰到他還對他說市裏要開常委會了,是研究你們報社的事。研究報社的事?是研究行業報刊清理整頓之事,還是研究他的副縣級之事?白主席說得含糊,向前進也不便細問,說話曖昧也是官場又一玄妙所在,進可攻退可守都是領導的高明。看白主席喜氣洋洋的樣子,他知道準是上上大吉,一問之下反顯得自己愚蠢小氣不相信人。

眼下,市委書記已到報社來了,他向前進就該再加一把火才是,看情形方書記對龍曉菲頗有讚賞之意,自己不能就此掉以輕心。終於洪娜娜的電話在他的耐心等待之下打完,他指著門邊的東西說娜娜,我們倆今晚到方書記家去一趟。洪娜娜瞥了一眼門邊,問是什麼東西這麼大一包?聽向前進回答是煙,就嗔怪他道:以前你舅舅說市委常委樓裏住的每家都有一個禮品室,就是提一袋磚頭進去再換一箱好酒出來隻怕主人也不會察覺,你卻弄這麼一大包煙去!告訴你人家現在都時興送精細不露眼的東西。向前進得意地一笑說:我這煙是極品黃鶴樓,方書記平常抽的就是這種煙,送禮講究的是投其所好,再不露眼的東西人家不喜歡不需要,送了還不是白送。

娜娜走過來往他身上一拍,說你倒跟個特務一樣,把人家書記抽什麼煙都摸準了。向前進將她拉進自己懷裏,說現在到了關鍵時期不用心不行,我好不容易弄來這十條煙,大幾千塊錢哩!我們把人家領導侍候好了,我弄個副縣級幹你也可以做個縣太太,就是我死了你還有額外保障,哪怕報紙關停並轉領導也會給我考慮出路是不是?

洪娜娜說:如果關停並轉,像你和龍曉菲這兩個社長,我想領導還是會考慮的。

向前進說:照道理應該是的,那龍曉菲有水平有能力,領導未必不賞識她。他停頓一下講了市委書記來調研時的情形,然後又接著說:但她自恃清高書生氣十足,怎麼也不會去給領導送禮,再說她兩口子都是工薪階層,即使送也送不贏我們,我有報社做後盾送禮是公務活動她有什麼?

洪娜娜戲謔說:她有人啦,你不是說過現今送禮,要麼是錢要麼是色嗎?

嘁——向前進一笑:就她整天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要她去陪領導睡覺隻怕比殺了她都還難受。他一把摟緊了洪娜娜,心裏說再怎麼樣她龍曉菲也沒有我的名人老婆漂亮啊。

洪娜娜不知向前進心裏的想法,她掙脫開丈夫的懷抱,說那就快點去吧,一會太晚了人家也要休息了。言罷兩人走出家門也沒開車,直往市委大院的方向而去。

誰知到得中途,向前進一聲驚叫倒坐在地,洪娜娜忙過來問他怎麼了,知道是崴了腳,兩人便相扶著站起來。耳聽向前進“哎喲哎喲”地叫,看樣子是去不成送禮了,洪娜娜就準備和他一起打道回府。向前進硬撐著卻讓她一個人去,說是隻要向書記把意思表達到就行了,人家領導是通情理的不會怪罪。見洪娜娜還自猶豫不決,他便趔趄著一跛一跛地轉圈圈,最後他再一次催促道你快去呀,也好讓我少站在這裏受疼痛。

眼看洪娜娜離去不見人影,向前進這才慢悠悠地伸腿踢腳,步履如常地在街道上逛蕩起來。夫人公關總好過光杆子燒香,蔣介石還用宋美齡籠絡美國人咧。讓洪娜娜一個人去肯定比自己也同往更好,這想法固然猥瑣下作到底於事有益,從電焊門事件後向前進對洪娜娜恨歸恨,於妻子的要求卻又多了一重意義。女人曆來就是男人的玩物,等到自己目的達到,送上門來供自己享用的恐怕就不僅僅隻是女人了。

一念至此,他的身體便開始火熱蓬勃起來,見時間還早便乘興來到了就近的一家夜總會。進得門來自有迎賓小姐接待去處,他熟門熟路叫台很快隨一位小姐進了包房。那小姐都是訓練有素的婊子妓女,幾分姿色之下更兼媚眼如絲,直勾得久未暢快放鬆的向前進欲火中燒。他不顧一切地撲過去騎跨在女人身上,隨著電視機裏播放的靡豔之音,他邊運動還邊哼唱著:向前進向前進,戰士的責任重,婦女的怨仇深……入得港來正在妙處,門卻突然被撞開,一夥人衝了進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一下子收縮起來,像烏龜一樣,“嘴巴”裏還吐著泡泡流著哈喇子樣的液體。

到了公安局,一聽罰款五千他就肉疼起來,衝那幾個警察大聲喊:你們知道我老婆是誰不?是洪娜娜!她隻消一個電話,你們就得乖乖放人。

幾個警察對對眼問道:洪娜娜、洪娜娜是誰?其中一個說是劇團的演員,還有一個附和說是演員、是市裏的名人。一個看起來是頭的警察發話說:嗬,有個名人老婆還出來嫖娼,隻怕是蒙人的吧?洪娜娜真是你老婆罪加一等更要重罰,一萬!向前進見弄巧成拙忙臨機應變,連連說蒙人的蒙人的,洪娜娜不是我老婆我不認識她,五千就五千吧。

“噝啦啦”牙疼似的交了罰款,他又給每個警察各塞了一百,他們才終於鬆口說不把這件事情往外張揚。剛出門就聽見背後有爆發般的笑聲傳來,“洪娜娜竟有這樣一號丈夫”、“這個月任務又可以完成”之類的討論還隱約可聞。寒風起處,向前進醒悟到又是一年終了,自己這一嫖算是為公安局的年底創收增加了效益。

關於行業報刊的清理整頓,市委隻怕要等到年後才會有結論,婦聯白主席她們肯定是力主要保留,為此還做了不少的工作,但現在看來,關停並轉是大勢所趨。想想也是,一個人口不到四百萬的小市僅報紙類就有數十種之多,黨報不用說,除了《婦女參考報》,有影響的還有廣播局主辦的《廣播電視報》、文化局主辦的《群眾文化報》、計生委的《人口土地報》;雜誌像文聯的《平原風》、社科聯的《社科研究》,還有工商聯的《工商界》等等,孰取孰舍?隻怕主管意識形態的市領導們自己都為難。

盡管報紙雜誌的領導們現在碰到一起還是跟原來一樣打哈哈,但心裏卻都藏著自己的小九九,誰也不願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隻私下裏拚命使勁做工作。過去是朋友是同行,傳經送寶未嚐不可,現在可是你死我活的對手跟敵人!懷抱希望的對外努力基礎上又積極提高報紙雜誌宣傳質量,以期能夠在這次清理整頓中生存下來;明知無望的便消極等待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隻盼早有結果好再謀出路。

《婦女參考報》處在兩可之間,向前進打的是提拔升官的主意,隻要搞成了副縣級報社存亡他無所謂。本來現在報社就有好幾個月的工資未發,臨近年關有的職工不止一次找到龍曉菲這兒,都被她給暫時安撫下去了。大家工作原是為稻粱謀,都靠這份工資養家,急等著發錢可以理解,但是,就算大家怨聲載道卻也奈何不得。令龍曉菲想不到的是,在這節骨眼上,向前進不是想辦法解決職工工資問題,他竟然會把“悅而美”的600元健身消費券拿來大做文章。

平常報社做廣告抵消費的情況多了去了,什麼餐飲票、美容票,就是一頓飯吃掉千兒八百也是常有的事,讓向前進在宣傳上投入一點好像動了他自己的祖產。《人口土地報》的編輯記者是人手一台電腦,分管的老總還是筆記本。她呢?在辦公室靠筆,回家才能用自己的電腦寫稿!不說跟幾個記者換筆配電腦,就是通訊員的稿費他也想辦法找理由拖住不發,現在人家通訊員根本不願為報社寫稿,約稿人家也不願寫。每年給專業報協會報送好稿的參評費他都要打折扣,別人是生怕自己報社參評指標少了,向前進可好,為了每篇區區百元的參評費,他倒寧可少報和不報。

本來600元的消費券她可以坦蕩地跟組織說清楚,就算是和張文嘉一起去“悅而美”健身也無可厚非,她倆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再說,尋常向前進的創收業務費、事業公關費又豈止十個百個600元?可令人奇怪的是,市紀委檢查室卻找她了。按理她這個正科級還不夠資格由紀委來監督,檢查室卻偏生辦案似的釘釘鉚鉚問了她祖籍家庭年齡等等,臨了還要她用指甲醮上印泥蓋上紅指印。

如果說紀委檢查室找她問情況讓她大感意外,那麼婦聯白主席對她的質疑就讓她深覺悲哀了。領導的知察能力都被假象蒙蔽,向前進陽奉陰違欺上瞞下,報社恨不得人神共憤,就因他能夠經常跟領導彙報卻被給予信任。龍曉菲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不找領導不彙報,從沒在領導心目中形成過任何印象,領導掌握的信息不對稱不完整,先入為主自然認為就是她的過錯。領導們也不都是火眼金睛,哪能都做到明察秋毫哩?白主席就曾多次說過知人善任,我連知都不知道這個人我怎麼任啊。那為什麼不到群眾中去了解呢,得,都什麼時候了,走群眾路線是奢談,群眾縱有一萬張嘴,不及向前進一個聲音。

龍曉菲對官僚作風再氣憤也無濟於事,她隻怕對張文嘉有影響。這個朋友一般的副主席對自己是真誠的愛護,她從心底裏希望自己能夠進步。龍曉菲說現在是“無知少女”好提拔,自己信仰共產黨又不是少數民族沒得戲,張文嘉就鼓勵她說你是知識分子、女幹部啊,又是極有德行和才能的人,像你這樣的人才不提拔,卻去提拔向前進真是天理難容。

龍曉菲看著張文嘉慷慨陳詞,心裏卻充滿了苦澀。人才!現如今又有多少官員在重視人才關心人才?他們對待人才甚至還不如三國曹操。盡管曹操“寧叫我負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負我”,以梟雄之奸挾天子以令諸侯,但其禮待賢士的態度堪為楷模。想那關羽和沮授,一為劉備結義弟癡心隻戀兄長,一為袁紹麾下謀忠誠隻為舊主圖,但曹操他厚待關羽、厚葬沮授是何等寬廣的胸懷!一代女皇武則天尚能用逆臣罪女駱賓王和上官婉兒,常雲“天下為有才人所居”,而現在的官員恐怕隻在要應急時才會想起人才來,所謂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平素對於人才的關注幾近於無。

龍曉菲覺得自己飽讀詩書,不過是一根朽木“不可雕也”,在平常的工作生活中她真是百無一用。她說:現在想來我倒是佩服向前進,上次方書記他們來調研,不過蜻蜓點水浮光掠影,連飯也不曾吃就走了,他卻在那裏自我陶醉不說,還深怕我搶了他的彩頭似的,無中生有告我一陰狀——按現在網絡流行語,“I服了U”!

張文嘉說他已接近自己的目標,現在就是怕你出來與他抗衡,當然要想方設法欲除你而後快呀。

龍曉菲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說這我不懂了,他怎麼就接近自己的目標了呢?

張文嘉一聲苦笑,說:看來搞業務的人政治上就是不成熟。曉菲你想啊,上次調研報社是可來可不來的地方,但領導來了,這就是最大的重視!全市那麼多行業那麼多單位,領導要這個地方呆半天聽彙報那個地方呆半天聽彙報,那領導還幹不幹事了?所以,有很多單位領導隻是去走一走,很多會議領導隻是去亮亮相,就足以說明引起重視了。

她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龍曉菲繼續說:還有這該吃飯的卻不吃飯,說明了什麼?那恰恰說明領導是在有意避嫌!你想啊,俗話說拿人手軟吃人口軟,吃了人家的再來說話自然有些理不直氣不壯,而沒吃人家的卻出來說話,那話才有分量。向前進是迫不及待的心情,報社眼下又有兩個副縣級職數,他隻怕自己在群眾中的威信不足被你落下,所以趕緊使出殺手鐧先封了你的進路再說。信不信等著瞧,不是咱們報社在這次清理整頓中輕易過關,就是向前進的副縣級別搞成。

龍曉菲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張文嘉說:可不就是這樣!

龍曉菲不禁感慨說:如果確是這樣,那向前進還真是個人物啊。

張文嘉一嗤,滿臉的不屑:他算個什麼人物,就像你們老社長說的,他至多算個東西——屁級東西!

甫進會議室,龍曉菲就看到了向前進,她感到很奇怪。自向前進牽頭擔任社長後,編前會就不再像以前一樣社長也參加,他的理由是讓龍曉菲一心一意抓宣傳,自己騰出更多精力抓經營創收,哪怕是一月一次的編委會也鮮見他的人影。如此以來,其他編委成員也都找出各種借口不來開會,最終,編委會形同虛設,每次的宣傳例會也都隻有采編部和照排部的同誌們參加。

龍曉菲與社長打過招呼,就發現幾乎所有的中層幹部和班子成員都來了,而且全報社所有的職工也在,到得這麼整齊卻是前所未有的。正好,這次參加省專業報協會年度好稿評選活動有許多收獲,可以就此既傳達會議內容,又順便結合獲獎作品搞一次業務培訓。龍曉菲高興地說大家都這麼重視宣傳她太感動了,接著會議開始她正準備發言,向前進卻說今天宣傳例會先不開,會議由婦聯白主席來主持。

一會果然白主席來到報社會議室,還有組織部一個副部長和幹部科的科長,卻不見分管的張文嘉主席。原來市委常委會已開,向前進被研究提拔為副縣級,一周的公示期已滿,今天就是宣布他正式就任婦女參考報社社長一職的事。

看著組織部幹部科長宣讀完文件,白主席又翕合著嘴巴講話,龍曉菲的思緒一下處在空白狀態。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想起那期頭版的稿子來。本來是婚姻指導中心的一個業務關係,“伊蓮娜”美體養身館離異的女老板,是緣滿婚姻指導中心的大客戶,她一年投放兩三萬元的會員費,接受中心指導參加中心的活動。眼看到了年底,還沒有她滿意的對象出現,為了取得身價釣得金龜婿,她提出在《婦女參考報》上對她進行報道。他們寫了稿子拿過來找向前進硬是要發,龍曉菲說這種稿件征婚的傾向太明顯,報道的人物在社會上又有爭議,用報紙的重要版麵不妥當不合適,便表示不同意發在一版,隻可做專題類稿子發在後麵版次。向前進卻專橫跋扈地說:人家出了幾萬塊錢,挑個版子發有什麼問題?龍曉菲三番五次陳述己見,向前進卻一意孤行自己簽發了交給她,還對她說出了問題由他負責的話。龍曉菲沒有辦法,隻得接了稿子交給采編部主任,因為有向社長的簽字,最後龍曉菲也簽了終審付印。

果然報紙出來後,白主席找到龍曉菲問她是怎麼把的關,說那個“伊蓮娜”美體養身館屬色情場所,晚報以前就曾報道過,眼下公安部門正欲取締勒令她們關門,你們卻把這篇稿子登在頭版,是個什麼導向。

平常報紙業務這一塊是張文嘉副主席主管,什麼時候她白主席操過這心啊?敢情那就是在向前進的關鍵時刻了。當張文嘉後來得知龍曉菲承認是自己沒把好關時,她氣得拍腿,說曉菲你這是何苦,你以為這樣他就會認你好領你情了?你就是全部給擔下來他向前進也還是不會相信你!龍曉菲說:我隻是本著自己的做人原則,副手嘛,出了事能跟領導分憂的就分擔一點吧。

張文嘉氣急了:副手怎麼了,副手就不是人啊?職業素養那看對什麼人!向前進他是個什麼東西?整個一害群之馬!曉菲我真是不明白你,這麼多年這麼多事,你怎麼那麼死腦筋。你就是把情況說明白他向前進都會千方百計找理由證明是你的錯,這一下你自己承認錯誤了更給他省心。

龍曉菲也有些沮喪,但她無話可說,她不是一個窩囊不講原則的人,她不承擔又能怎麼樣呢?到頭來還是她的錯。她太了解向前進的為人了,這個事不出則已,既出了就是她龍曉菲倒黴。說不定那時檔案袋裏就已沒有了那份向前進簽字的東西,而“龍曉菲”三個字是白紙黑字落在那兒。偷梁換柱、李代桃僵這一套向前進用得太多了,舉凡有評先表模之事,他都會要人把表收了送到他那兒,有一次開完會他竟然當著龍曉菲的麵,和辦公室主任討論表上打勾打差的筆跡是誰,當時龍曉菲就氣得離開了會議室。他們太不講規矩了,她真是恥於與這樣一班人為伍。

這麼明顯的一次宣傳失誤,要攤在平常是非同小可,最後卻煙消雲散不了了之。還有,向前進從來都是自己參加省報協組織的一切活動,這次卻破天荒地讓龍曉菲去參加年度好稿評選。現在看來,他是怕龍曉菲壞自己的事而有意支開她,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龍曉菲啊龍曉菲,為什麼忠直被利用善良受愚弄?所謂情深不壽、強極則辱,你對報紙的那一份深愛,注定是以傷害為結局了。

她看到向前進放在桌上的雙手在發抖,繼而又看到他的嘴臉上露出不可抑製的詭笑。白主席還在講話提要求,她聽了一會終於忍不住走出會場。她想去樓上看看張文嘉,今天的會議她為什麼沒參加?“悅而美”健身金卡的事出來後,她有意回避不想授人以柄,張文嘉也沒找她兩人很默契。龍曉菲緩步上樓,就在三四樓的樓梯拐角處,卻意外看到了關於向前進擬任社長的公示。她鄙夷地笑起來,任職報社的公示卻要貼到婦聯機關裏,報社人不知鬼不覺,堂堂共產黨的副縣級幹部提拔,竟搞得跟地下工作似的。習慣暗箱操作,這大概也是中國特色吧。

張文嘉正在收拾東西,辦公室裏到處堆得都是書。原來張文嘉是要調走,到下麵縣裏去當婦聯主席。她邊收拾邊說:離開這鬼地方,這地方風水不好,陰氣太盛,不適合我。

龍曉菲無語,她知道張文嘉的結果是那張健身金卡作祟。看到臨窗的那盆水仙又開花了,她抑鬱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凝視著每葶數支的十餘朵水仙花組成傘房花序,龍曉菲說:我還是在大學時養過水仙,冬天放在學校宿舍的窗台上,但它就是隻長莖不開花!你說怎麼回事?

張文嘉抬起頭看看她,並不作聲。

龍曉菲自顧感慨萬端:我後來查資料,才知道水仙從浸泡到開花,需要一定的積溫,而且花期長短會隨室溫的變化而變化;哎呀,太麻煩了就放棄了養它。不過水仙的一打別名中我倒覺得“玉玲瓏”是最好的,不似“淩波仙子”和“金銀台”那麼俗,也不如“姚女花”和“女史花”那麼生僻。玉玲瓏,嘿嘿,怕隻有如玉質般的玲瓏女子才能養得了它,像張主席你,它就坦然綻放給你最長的花期供你消受。

張文嘉本來手裏忙活著,見她說著水仙忽而談到自己,就停了手問她:你不覺得它的生長猶如人的成長一樣嗎?

龍曉菲轉頭看著她說:是啊,它可不正像人的成長嗎?室溫、日照就是地利、天時,精心嗬護就是人和,玉玲瓏有了這些可以開花,而人隻有做到了天人地的和諧圓滿,其成長才會順利通達啊。

張文嘉點點頭望著她:我說你今天不會是專門來給我講什麼玉玲瓏的吧。向前進成了報社新貴,你到底有什麼打算?講來聽聽。

龍曉菲搖搖頭,不禁長歎了一口氣:我或者回機關來工作,或者調離其它行業,總之我再不想待在報社了。

張文嘉說:既如此,就該早做打算。

龍曉菲正欲開口,忽然聽到樓下大聲喧嘩,不知出了何事。和張文嘉一起走出辦公室,就看到寒風瑟瑟裏,報社職工舉著大幅橫標,上書“嚴懲腐敗,還我工資”的字樣,堵在婦聯機關大門前。龍曉菲本能地頭一“嗡”,看來職工們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果然,就見白主席、向前進,還有組織部的人,都被堵在那兒進出不得。馬路邊有人伸過頭來,前來辦事的人也駐足看熱鬧,報社的職工們兀自群情激憤不已……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