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菲,你知不知道行業報刊整頓的事情?

知道,老社長,我幾天前從網上看到的。

你有什麼想法?

我,還沒來得及想哩,順其自然吧。

曉菲,你不能老是這樣被動!我探了一下白主席的口氣,好像婦聯還是想拚命保留,也做了不少工作,結果如何尚未可知。不過我想,不管報紙停還是留,你都還是另找出路好……

龍曉菲明白了,老社長知道報刊清理整頓的消息後,專門為她去找了白主席,希望婦聯能對她有一個妥善的安置,老社長建議她到下麵的哪個縣婦聯去搞個主席。最後,他明確地說:曉菲,向前進這個害群之馬在那兒,你將來難有什麼好的結果。

龍曉菲歎息一聲說:老社長,你知道我不過就是想把報紙辦得好一些。

老社長說:向前進他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這幾年來你還沒看清楚嗎?你又不懂得變通融合。沉吟一會,老社長又說:向前進太陰毒,我們誰都不是他的對手,這幾年我感到最對不起的是你,最放不下心的也是你,曉菲,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

見龍曉菲沒作聲,老社長又叮囑幾句就道了再見,龍曉菲卻始終把手機貼在耳邊沒有掛。她想到老社長要走的前一年,報社創收形勢不理想,而婦聯下屬的婚姻指導中心眼看就要關門摘牌,她找到老社長提議報社兼並婚姻指導中心。老社長憂心忡忡沒有表態,龍曉菲說可以依托下麵縣區婦聯搞培訓做活動,同時結合報紙的宣傳業務一起辦活中心,並表示自己願意承包婚姻指導中心的相關業務。她還給婚姻指導中心起名“緣滿”以諧“圓滿”之意,甚至主動提出一年上繳利潤30萬元還帶十個人,並保證每一個人年工資收入2萬元。

老社長說:30萬元的純利再加上十個人的工資20萬元,一年50萬元對於我們這個隻有三百多萬人口的小市來說,可不是個小數目啊。

龍曉菲信心百倍,她條分縷析一一道來。老社長見她成竹在胸,便把向前進也召集到一起商量,向前進當時沒說什麼,老社長便讓龍曉菲準備起草相關合同。下來後向前進找到龍曉菲,很關心地提醒她叫她別犯傻,說婚姻指導中心是市婦聯工作的職能,下麵婦聯不一定買賬,再說與報社業務完全不搭界,現在死不死活不活的,弄到手裏一年還交那麼多錢,到時成個燙手山芋丟不掉甩不脫才是麻煩。龍曉菲分析利弊,並向他陳述自己的想法,表示做起來應該沒有問題。

誰知第二天龍曉菲拿著擬就的合同去找老社長,老社長則突然變卦了。他說:算了曉菲,報社本來經濟形勢不好,再把寶押錯就回天無力了,婚姻指導中心現在都是這個樣子,我們又沒有三頭六臂,並過來多背些包袱也不好辦。

龍曉菲曉之以理,表示一切後果都與老社長無關全由自己承擔,老社長竟改變初衷說:報社一年的開門費就要一百多萬元,除非你能上繳50萬元利潤帶十個人,報社再加上廣告創收等自籌30萬元。

龍曉菲愣了,她跟老社長把賬算得清清楚楚,30萬元加人工工資20萬,還有自己的工資兩萬元算在內,一共52萬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報社還有二十幾人依托廣告創收主業才隻需自籌30萬,這、這算是怎麼回事?

老社長說:怎麼樣?你做不到吧,做不到就別再提了。

龍曉菲本來是想幫老社長一把,弄到最後竟成了這麼個尷尬局麵。她的心冷到冰點,從此再絕口不提這件事了。

誰知過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婚姻指導中心還是掛牌歸並到了婦女參考報社,連名字都是沿用她所想的“緣滿”二字,向前進承包了相關的經營業務,他跟報社簽訂的合同是上繳利潤50萬元帶六個人。

接下來向前進的做法完全襲用龍曉菲當初的方案,婚姻指導中心的業務果然紅火起來,向前進的經營才能也逐漸聲名鵲起,並受到婦聯白主席的賞識。到了年底,老社長調任婦聯辦公室主任,總算徹底看透向前進,終於跟龍曉菲交了底。

原來,那次會議商量過後,向前進不僅找到龍曉菲讓她放棄承包經營婚姻指導中心,他還專門找到老社長,說龍曉菲承包的目的是有野心,到時她手裏有人有錢就可以跟老社長分庭抗禮;還說交30萬元太少了,那麼好的事情讓他向前進做不僅可以多交錢,而且不要管那麼多人削弱報社的力量。老社長聽信了他的鬼話全力交給他去做,誰知向前進才真正是狼子野心,他陰謀得逞後一邊聯係下麵婦聯搞活動,一邊想盡辦法把白主席抓到手,最後完不成上繳的利潤他竟瞞天過海把屬於報社主業的廣告創收額拿來充抵。

他這是怕你嶄露頭角了受重用啊——老社長望著龍曉菲直說對不起對不起,向前進這個人興風作浪、背信棄義,太可怕了。他提醒龍曉菲以後要想自保,隻有學習柳下惠和而不流、不羞汙君。

龍曉菲無話可說,每天進進出出,看著“緣滿婚姻指導中心”的招牌,她的心裏都充滿了憤懣和悲哀。現在是很多人都在和向前進同流合汙,她既不“流”,又如何能“和”啊?她覺得自己就仿佛封建王朝的忠良之臣,內心裏一直有一個渴望,渴望有一個“明君”來讓她施展自己的報國理想。

“曉菲——”丈夫輕輕敲著門進來,見她發呆問怎麼回事?她茫然地看著他這才想起合上手機蓋。丈夫一摸她赤裸的身體渾身冰涼,說:你不要命了,快,我來給你洗。說著連忙幫她搭好浴巾又將浴池注滿水,這才過來抱起她將她放進浴池,然後把沐浴液塗在她背上輕輕地搓揉起來……

向前進走進市委大院時,天已全黑下來,可白主席家裏並沒有燈光。本來,他是可以等到上班時向領導彙報這次省年會精神的,但白主席接電話時的態度,還有自己家裏的爛事,他不想再等了。報紙是關停,還是並轉?他要盡快探明白主席的意思,好給自己一顆定心丸吃。

他先是在樓道裏站了站,聽到說話聲又慌忙隱藏到屋前的灌木叢後,百無聊賴之際他掏出手機翻著通訊錄,看著一個個名字從顯示屏上滑過,他感到越來越灰心。沒有誰會真正關心他的處境,連妻子都背叛了自己,關別人什麼痛癢!他抽了抽鼻子,忽然有了徹骨的寒意襲來,以手撫肩,才發現不知何時已下起雪來,樹上、自己身上,早覆蓋了一層淡淡的白色,站起來,腳都有些凍得僵硬了。他下意識地看看白主席家的窗口,還是一片漆黑,看來隻有等到明天上班了。

走出市委大院,向前進一時竟不知往何處去。遠方街角有一星昏暗的燈火,在寒夜裏顯得格外突兀而溫暖。他拖著麻木的腿腳走過去,卻原來是家小酒館,裏麵還有三五個人在邊吃邊聊著,他忽然受了啟示:白主席一定在她妹妹的農莊裏。想到這節,他激動得二話不說,趕緊回單位開了雙排座的車,往郊外駛去。

這條路他最熟悉不過了,走完國道再走一截土路,就到了白主席妹妹的農莊。雖說距離市區有三十多裏路,但報社每次宴請領導和業務單位,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來這裏。每次結賬他也異常爽快,552元他會直接簽字報銷560元,1496元他會簽字報銷1500元,總之不管是4還是5,他都會讓財務直接“入”了去結給對方。起初財務不明就裏,嘀咕說手裏還有不少做廣告充抵的餐票,怎麼偏偏出這麼貴的錢去請客。後來明白了其中奧妙,加上向前進讓她自己請客處理那些餐票,她便樂得討好又賣乖不哼不哈了。向前進心裏十分清楚,雖然和那些充抵廣告費的餐館酒樓相比,單位每次都得付現金增加支出,但換回來的卻是白主席無限的信任,這不由他個人埋單的感情投資,值!

車子在雪地裏行駛,向前進不得不放慢速度。開熟了的手藝令他有些走神,他想到了自己的舅舅,一個對他人生有著重要影響的人。舅舅常說,一個家族哪怕隻出一個縣級幹部,那麼整個家族都活了。舅舅或許就是懷著這樣的家族使命,從通訊員、鄉鎮幹部到公社書記、副局長、縣長步步為營,正當他青雲直上時,卻被一場意外的車禍奪去了生命。向前進永遠不能忘記母親的悲傷,不說姐弟情深,單是母親一個農民進城招工,集體工身份的父親轉成國家幹部,自己一下學就上班到行政機關就業……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離不開舅舅的斡旋啊!如果舅舅活著,自己的副縣級肯定是壇子裏的烏龜——穩當得很,哪裏會有這麼多的波波折折。舅舅啊,你為什麼不遠千裏去接一個不是你老婆的女人,那女人是你命裏的克星啊,她要了你的命不說,還搞得你身敗名裂,舅媽和表弟現在也都不和我們來往了。

向前進進而又想到,如果舅舅活著,親人中有一個縣級幹部,自己就不用承擔家族使命,處心積慮地要往上爬了。一個農家子弟,無靠山沒本事,要想混出個人樣,談何容易……他這樣一路邊開車邊想著心事,要轉彎時猛然發現前麵有障礙物,定神一看原來是一輛小車橫亙在路中間。他一個急刹搖下車窗正欲罵人,卻聽到了白主席焦急而熟悉的聲音:這可怎麼辦,黑燈瞎火的到哪兒去找人啊?

白主席、白主席。向前進激動得大叫,他連忙翻身下車,朝著拋錨的車子走過去,說我來看看我來看看。

白主席醒悟過來似的說:是報社小向啊,怎麼這麼巧遇到你了?

向前進正欲說自己是專程來找主席的,可話一出口卻變成了另外一回事:印刷廠打電話來說這期報紙廣告有點問題,我剛準備到那邊去看看的,不成想恰巧就在這兒遇到您了。心裏竊喜幸虧印刷廠的方向在這邊,也不管今天是不是出報時間他就信口胡謅。

白主席一聽,並不求證是非就大加讚賞:小向,這麼冷的天你還親自出馬,要注意身體啊。

向前進趕緊回答說:我經常這樣,沒事。自己不去不放心啊,報紙萬一印出來有錯,別人罵我是小事,隻怕連累了領導就是大事,白主席您是我們的名譽總編——那報頭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我要對您負責啊。

其實除了畫圈讓龍曉菲壓抑創造性地在圈內活動,給宣傳業務這一塊設置障礙,然後發關係稿、上人情廣告以外,向前進對於報紙組稿、編輯、錄入、照排、印刷等整個工作流程根本不管。有時候過了廣告截止時間又拿廣告去撤版排版,龍曉菲和采編部的同誌們加班到淩晨三四點也是常有的事,但他向前進睡在暖被窩裏從來就沒起來過!去印刷廠?印刷廠的門朝哪邊開樹朝哪邊栽,隻怕他都不知道吧。

偏生白主席就相信了他的謊言鬼話!他屁顛顛地跑到車跟前,自告奮勇地說:我來看看。

你一個人能行嗎?白主席將信將疑地問道。

向前進豪邁地說:我是司機出身哩,修理技術不比4S汽車品牌店差,我還可以輕鬆做到工具不落地、零件不落地、油水不落地,您放心等著,車子一會就沒事了。

“三不落地”原則本來是汽車維修服務行業對生產環境及現場管理水平的要求,此時由他說來如數家珍一般,倒把白主席逗樂了,她格格笑著說:什麼呀,車子沒壞不需要修理,隻是被卡住了。

哦,是這麼一回事。向前進見司機正急得抓耳撓腮無計可施,趕緊朝車底下瞧去。果然,一邊車輪有半截陷在那裏不得出來。他心裏嘀咕說,這車底盤也太低了,怎麼這樣都會陷住不能動?他走到車尾一看,發現竟是一輛寶馬5係——操,最低都要四五十萬呢!國外車確實漂亮,可就是底盤太低,在中國的道路通過性不好。他估計可能是雪後路麵打滑,汽車在拐彎過坎時,司機沒注意觀察沒發現有個坑窪,導致車輪下陷底盤擱住車子不能動了。

他悄悄問司機這是誰的車,當聽說是白主席妹妹的車,而司機就是白主席的親弟弟時,他越加不敢含糊。蹲在那兒用手扒開雪摳了摳車輪,先去路邊找了找什麼,又跑到更遠的地方去搬來些石塊,然後到自己的車裏拿出幾個靠背墊,白主席和其弟都問他幹什麼?他說這麼高級的車,別把它給刮弄壞了。言罷,他一個個填在車輪前後,然後示意弟弟上車啟動發動機,他在後麵用力推著,一下,兩下……終於幾聲吼叫,車子輕快地滑出坑溝停在了平坦的路麵上。

白主席高興得忙招呼弟弟說:你快下來,我跟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婦女參考報》的向社長。又轉頭對向前進說這是我弟弟,他才考了駕照白天還不敢在路上跑。

向前進說剛剛已經認識了,但他還是連忙過去握住弟弟的手,一迭連聲地說幸會幸會。

白主席指了指地上的靠背墊,有些抱歉地說:小向,不好意思,你的墊子搞髒了。

向前進趕緊撿起靠背墊扔到車裏說沒事,一洗就行了。

白主席說:那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要回去了,沒耽擱你的事吧?

沒耽擱沒耽擱。向前進拿出電話煞有介事地撥了一個號,就放在耳邊大聲說:喂,印刷廠吧,我是向前進,報紙情況怎麼樣了?哦,好好,我馬上趕過來……他見白主席上車、衝自己招手,然後寶馬車箭一般駛出去,這才停住嘴重重按下了響著忙音的手機關閉鍵。

市婦聯辦公樓一共五層東麵臨街,前麵還有一個不小的院子。以前是和工商聯、文聯一起合處辦公,後來市委修辦公大樓後,工商聯和文聯都搬到了新大樓,婦聯白主席提出一幢樓都給婦聯他們就不到新大樓去。也是,一個機關占整整一幢樓,逢年過節給職工們辦點福利待遇,有時分發報社用廣告衝抵的各種物資,院子鐵門一關自成一統倒樂得自在。婦女參考報社在婦聯這棟樓的最下麵,采編部、廣告部、發行部、照排部等占了整個第一層樓不說,二樓向前進和龍曉菲等幾個班子成員都是一人一間辦公室,報社還有單獨的大小會議室。辦公條件雖不如新大樓設施完備,但在場地上倒是比文聯一個編輯部全擠在一處顯得寬敞多了。

龍曉菲到辦公室時剛好七點四十五分,每天提前一刻鍾上班已成多年積習。這一刻鍾的時間裏,她要先打掃好辦公室的衛生,閱讀整理還沒來得及看完的報紙,然後思考新一天的工作,決定該從什麼地方入手。

今天她有個采訪活動,訪問對象是女企(事)業家協會的會員,早在幾天前都約好了的。市女企(事)業家協會乃婦聯所轄,集納了一批巾幗女能人。這些能人分布在市裏各行各業,都或大或小擔任著一定的職務,有著或多或少的權力,換言之也就是說話都能管用的人。屬鬆散型組織的市女企(事)業家協會,雖然平常開展的活動並不多,但市婦聯的許多福利卻不少是來自於她們。這眼看著又到年底了,各單位都在準備著結賬,婦聯除了財政那點家底,最大的指望就是這個協會。所以報紙每到下半年,都會專門開辟一個什麼“群芳譜”、“巾幗建功巡禮”之類的欄目,為這些女能人們抬抬轎子吹吹喇叭,目的就是希望能多收幾個錢,以補貼婦聯腰包裏的那點虛空。

本來一般的采訪活動由普通記者去做,但這次的采訪對象是女企(事)業家協會的重量級人物,領導要求她親自出馬不能含糊。再加上打進報社起,龍曉菲就從來沒有丟下過手中的筆,哪怕做了主管宣傳業務的副社長,她還是習慣將自己作為一個記者來要求,每年都要寫出大量的稿子,有的稿子還先後在省裏和全國獲獎。她也是市裏迄今為止各行業報中唯一獲得最高規格獎次的人,多次在全國專業報序列獲得一、二等獎,成為市行業報界屈指可數的人物。她總覺得搞業務就必須得沉下去多務實,所以她看不慣那些作風虛浮的人,對於有些記者打個電話上上網就能寫出稿子的做法大不以為然。她強調記者要深入實際掌握第一手材料,她也身先士卒率先垂範。她明白之所以每次年度考評中,群眾大多數都投給她“優秀”票,那並不是說自己就有多麼優秀,而隻是自己的工作較別人更紮實也更見成效。

龍曉菲拿起本子重新審視自己的采訪提綱,遇到要補充和修正的又用筆記下來。多年的文字生涯,她已形成了不輕易動筆的習慣,任何一篇文章,她隻要打好了腹稿,絕對是胸有成竹一氣嗬成。排版人員最喜歡就是排她的稿子,幹淨利落無差錯不說,U盤一插連文字錄入都全免了,所以每次拿稿子去上版時,照排部的人都說要是每個記者都像龍社長多好啊。

怎麼可能都像她呢?現在愛鑽業務的人太少了。雖然單位沒有條件給大家換筆,但報社那幾個記者人人家裏都有電腦,可有些同誌除了上網玩遊戲、看電影和炒股,就沒有誰願用和能用的。不用還則罷了,有時候還說些怪話,說我們都自己搞好了還要錄入排版的幹什麼?怕別人討好而寧肯自己無知,龍曉菲就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麼想的。

沒辦法,也隻能要求自己做得更好些了。她收拾好采訪所需的東西,正欲出門卻見辦公室主任一腳跨進來,通知說是今天上午市委方書記和劉鳳三副書記要來報社調研,請班子成員全部都參加。龍曉菲頹然坐下,知道上午的采訪要延期了,她連忙跟對方打電話說明原因重新約時間,然後開始讀報看雜誌等待市領導的到來。

“叮鈴鈴……”偏生辦公室電話又響起,拿過聽筒卻是張文嘉的聲音:“曉菲,方書記上午來你們那調研,知道了吧?嗯,你可要準備彙報好好表現——什麼,你自己不爭取別人巴不得,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我還有事你就聽我一次吧,趕緊準備啊。”也不管龍曉菲怎麼解釋,對方就把電話掛了。

真要彙報又有什麼好準備的?都是平常自己做的工作,了然於胸哩。隻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向前進怎麼會讓她表現!龍曉菲太了解這位社長了,以前看到張文嘉比較信任自己,社長就說同誌們都在議論她跟領導關係好;去年年底群眾考評結果出來後,向前進又當麵提醒她不要跟群眾走得太近,說跟群眾太近容易影響威信——龍曉菲回敬說,跟領導關係好同誌們愛議論,跟群眾關係好又影響威信,依向社長的意思,難道我龍曉菲就該是孤家寡人一個?

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的一位社長,整天處心積慮防這個害那個,陽奉陰違是非黑白全顛倒,現在工作做得居然市委書記都來調研了,這個人看來還真是不可小覷。每次張文嘉一碰上就囉嗦要她把握機遇,說報社機構升格又有兩個副縣職數,她分管宣傳業務多年總編輯非她莫屬。龍曉菲感謝張文嘉的好意,但對於所謂副縣級別實在是興味索然。本來她能當這個副社長,也就是因為自己幹了些事在報社呆得時間稍長,而並不是自己去刻意抓住和把握了什麼。再說,如果總編輯真是非己莫屬的話,那她龍曉菲又何必要去做那些令人鄙夷的事。

向前進拍馬溜須、投機鑽營那一套,她打心眼兒裏瞧不起。雖然從職業素養上,她要求自己擺正位置服從一把手,但在大是大非麵前,她不可能放棄自己做人的原則。張文嘉怪她太謙虛,卻不知她還頗有骨氣,那向前進就不止一次地說她是個強硬派。的確,龍曉菲認為不管是黨委機關報還是行業專業報,既沾了新聞紙就應該算一個文化人,而文化人最大的信念就是氣節!無論當今社會潛規則如何,哪怕向前進之流雞犬升天,她龍曉菲都不可能喪失信念去幹違心之事。她說過“文化人從政是最大的墮落”,雖然隻是置身在報社這個小團體的“場”中,但她驕傲自己能出汙泥而不染,永遠保持著一份本色的潔淨,而潔淨是具有力量的!

終於龍曉菲心情安定下來,想到今天是星期四明天又要出報了,她趕緊起身往采編部去,采編部沒人她又來到照排部。果然所有的編輯記者都在,二十四個版子有的主任已開始二審,有的連小樣都還沒出來。《婦女參考報》作為周報,因不是純新聞類報紙,六個編輯都由記者兼任,連照排一起十個人,按張文嘉的話說是人多人才少。星期四是報紙進印刷廠的日子,每個編輯四個版還常常拖到天黑下班。龍曉菲感到真是不可理解,報紙的自采版很少就四五個版而已,哪怕周五那天什麼也不幹,到了周一上班來還有三天可以選稿組版,現在網絡又那麼方便,文摘類的版子幾乎是敲敲鍵盤就可以搞定,他們的效率卻那麼低下。

反正是挨時間等人,龍曉菲索性在空調溫度很高的照排室裏脫了棉襖,然後又找張桌子坐下來,把二審過的版子拿來終審。以往除了重要版麵和重要文章,其他各版她都隻看標題和頭條,有不合適的再修改和撤換,這次她逐字逐句看得很仔細,就發現問題太多。有計量單位錯誤的、有標點符號錯誤的,還有語句不通、別字迭出的,有一處居然還出現了“8國聯軍”。她以前曾有針對性地強調過,數字作為詞素構成定型的詞語和詞組等用漢字,還舉例說“一律”不可做“1律”、“白發三千丈”不可是“白發3000丈”,就問責任編輯和采編部主任,怎麼兩個人審了還出這種常識性錯誤,是水平太低沒有發現還是責任心太差根本就沒看?責任編輯和采編部主任都默不作聲。龍曉菲心裏清楚,凡遇宣傳業務上的事情,無論她說多麼嚴重的話語,大家都是心服口服虛心接受的,而且也絲毫不會影響他們同誌間的感情,可有些錯誤實在是不該犯的……

龍曉菲正欲再說什麼,照排室的門打開,向前進、白主席和張文嘉等擁著幾個人進來——是市領導們來了。向前進在旁邊介紹說這是報社的照排室,又指著大家籠統說他們都是報社的宣傳業務人員,領導們點著頭一一握手,在跟龍曉菲握手時,張文嘉副主席搶上說:這就是報社分管宣傳的副社長龍曉菲,文章寫得很好的才女。方書記“哦”了一聲表示讚許地說:也是美女呀。然後他開始詢問一些宣傳方麵的情況,龍曉菲都有條不紊地做了回答。最後,方書記再一次握住龍曉菲的手說:不錯不錯,你們的工作做得很好,要繼續努力把報紙辦出特色、辦成全市婦女人人愛讀的報紙。臨出門時,方書記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指著劉書記對龍曉菲說:小龍啊,你們宣傳上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去找劉鳳三同誌,他會為你們解決的。劉書記連聲附和是的是的。龍曉菲表示感謝說:謝謝方書記,謝謝劉書記。

領導們魚貫而去,照排室裏議論紛紛,都說沒想到書記是這麼平易近人,感歎大官好見小鬼難纏。龍曉菲掏出手機看時間已近正午,等了半天的市領導調研,就這麼蜻蜓點水浮光掠影一般,心裏不禁對向前進大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