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師傅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快回來了。他們盼電影的同時,也在盼錘兒,好姑且緩解一下他們的勞累和希冀單調生活裏掀起的死水微瀾。
錘兒剛跟著放映員跑來跑去的時候,隻有個乳名,後來由於喜歡打鐵,兩個放映員就異口同聲地叫他錘兒。叫久了,滿世界的人都叫他錘兒。錘兒胳膊上的肌肉,就是這樣日積月累地練就的。這為他後來到馬戲團有了用武之地。
錘兒給兩位放映員留下條子,就走了,他是跟著耍猴的父女走的。那耍猴的師傅會輕功,後來又教了錘兒輕功。從放映隊裏走後,他僅帶了一套《水滸傳》,《水滸傳》裏他最喜歡的一個人物,就是江洋大盜、梁上君子時遷。每走到一個地方,錘兒就跟著師傅用開山掌劈石頭,斷磚,上樹,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結果看客場場爆滿。如果說看電影時,他僅是個賓,那他在這個三人的馬戲團裏就是個主,一個登台獻藝的主角。後來小小的馬戲團在他和師傅師妹的苦心經營下,漸漸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他們將莊子裏一些會絕活的人全部收編到團裏,然後再瓜裏挑瓜,精益求精,逐漸擴展到今天這三十多號人的隊伍,有了自己的馬車馬匹和130汽車。他在團裏豢養的那隻大公雞,幾成雞精。日久天長,他能從一百隻公雞裏分辨出它的叫聲,隔好幾個草垛,保準找到它。
他走過好多村莊,第一次遇上王家莊春兒父親這麼個倔老頭,還獨占他的雞,更是無巧不成書,栓柱兒又釣了他的雞,然而那雞叫隔著二十裏地,他都能找到。王家莊有這兩個怪人在,他真的不想走了。最使他拔不動腿的是春兒,從來也沒見到那麼純真、潔淨的眼神,如高天秋月下兩泓汩汩流動的深潭,沁人心脾。一向走南闖北的錘兒在小小的王家莊一下子墜入愛河,不能自拔了。他真想在這個村莊住下,永不拔寨。
沉不住氣的是栓柱兒,他找到了錘兒,在一條小胡同,狹路相逢。
栓柱說,春兒是我的,你少勾引他。
錘兒說,怎麼說是你的,她喜歡看我,我也看她,就這樣。
栓柱說,瞪眼兒,誰不會瞪,我們小的時候就瞪過,你不要逼我,逼急了,我真跟你拚了。
錘兒漫不經心地說,我不逼你,今晚大變活人,如我能變出一個春兒,那女孩就歸我了。
栓柱不屑一顧地說,別看你能變個大公雞,變春兒,沒門兒。
錘兒拋磚引玉,你敢打賭,輸了,春兒我可領走了?
栓柱說,領走就領走,天底下就一個春兒,諒你千變萬化,也變不出第二個。
錘兒說,這可是你說的,後悔藥可不好吃喲,晚上見。
晚上,栓柱兒吃完飯,就早早像一隻跟屁蟲兒一樣跟上了花枝招展的春兒。他們肩並肩地站著看馬戲,戲台上眼花繚亂,戲台下栓柱兒忐忑不安。馬戲漸漸進入高潮,大變活人開始了。栓柱的兩眼像個百瓦大燈泡一樣,炯炯有神地射在舞台上,不錯眼珠地看,剛才玻璃箱裏還是個白胡老頭,轉眼罩上一塊紅布,錘兒推著箱子連轉三周,栓柱急的脖子伸出二裏地,就像拔了雞毛的光棍雞,等著那莊嚴一幕的出現,突然那紅布一抽,一個白如粉團、雍容華貴的女孩出來了,是春兒。台下的小夥大聲叫著,春兒——春兒——我們村的春兒——
春兒的父親咧嘴笑了笑,笑得煙袋鍋都顫了起來。
栓柱兒驚魂未定,看身旁站著的那女的,以為仍是春兒,陡然就要摟,那女人翩若驚鴻,抽身躥上舞台。這女郎正是錘兒的師妹,她和錘兒、春兒三人並排站著,向台下的觀眾招手致意。
台下的栓柱兒氣得七竅生煙,鼻歪嘴斜,他真想把那塊大青石從太平洋裏搬回來,再放回春兒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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