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車間大門,陣陣槍聲從東北方向傳來,那是車間附設的靶場在試槍。步槍出廠前要進行最後一道工序——“打精度”和“打報廢”。“打精度”是每支槍都要在靶場校對準星,然後進行實彈射擊檢驗射擊精度是否符合要求;“打報廢”則是從一批槍裏隨機抽出幾支進行各種條件下的射擊試驗。槍是武器,是戰士的生命,絕不能在使用時出現卡殼、槍機過熱等現象。經嚴格檢驗,我們的六三式完全符合設計要求。
我們那時的知名度挺高,在油田的各個角落,隻要說一句“我是機廠七零一造槍的”,就能引來羨慕的眼光。在物質匱乏的年代,人們的服裝顏色是單調的“灰、綠、藍”。然而,廠武裝部組織的武裝女民兵排,身著清一色的藍色勞動布工作服,肩挎六三式步槍在廠區訓練的情景應該算是一道靚麗的風景:頭上紮馬尾短辮的姑娘們學著《紅燈記》裏李鐵梅的樣兒一律用紅毛線繩紮緊辮子,藍色工服與棕紅色的軍用腰帶以及同樣顏色的槍托相映。紮了腰帶,更顯現出工人女民兵俊俏的腰身。口令聲聲,我們摸爬滾打英姿颯爽,十分吸引眼球,什麼時候都有兄弟車間的未婚小夥兒在不遠不近的距離駐足觀看,眼裏流露出豔羨的神色。他們不知道,女民兵手中的槍來之不易,每一支都凝聚了我們的汗水,是要送出國境真刀真槍與萬惡的“帝、修、反”拚殺呢!
不知不覺間,我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說句實在話,我們車間的姑娘小夥兒,那時在外搞對象都是我們提條件,我們“挑”人家。也有青年男女在車間內部通過共同勞動加深了解收獲愛情的,那多半是特別甜蜜的男大女小的“兄妹戀”,雖然有“學徒期間不許戀愛搞對象”的規定,但誰也擋不住一對青年男女在同一個車床或銑床上工作,互相學習、互相幫助,日久生情,暗送秋波,在工作的“磨合”中了解了對方的品性,產生愛慕之情是自然而然的事。其時,車間裏氣氛熱烈而緊張,常有外地參觀學習的人群進出,阿爾巴尼亞的高層人物和越南的國防部長武元甲也來訪問過。雖然槍的產量不能與正規的兵工廠相比,但與兵器工業本無關聯的石油工人能夠克服困難生產軍品,我們是付出了青春、智慧和汗水的。我們的實踐,為“為油服務”的小型國有機械加工企業在緊急情況下迅速轉產製造武器積累了經驗。
大概在1975年前後,六三式自動步槍進入軍營,步兵連隊打破以往分配單兵武器的“班長挎五六式,戰士發半自動”的慣例,一線士兵一律配發能單發、點射、連射的六三式,在武器配備上實現了士兵盼望多年的“官兵一致”。1979年春,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也有一定數量的六三式步槍隨我軍官兵開赴前線,下高平,克諒山,攻城拔寨,敵人的“決戰決勝”部隊在淩厲攻勢下頃刻瓦解,沉重打擊了敵人的霸道氣焰。六三式步槍從一分錢不要、還要自己出運費的“無私援越”,到跟隨正義之師出境參與懲罰“小霸”,曆史似乎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日月輪回,白駒過隙。現在,我已退休在家享受天倫之樂。“發展是硬道理”真乃至理名言。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昔日的油田總機廠逐步發展壯大,生產的多種大型石油地麵裝備蜚聲海內外。在過去艱苦條件下生產過六三式步槍的往事好像很遙遠了。
住在油田李園小區寬敞明亮的房間裏,我感覺溫馨愜意。我們的住房是丈夫在生產勞動中表現突出,單位在油田最後一次福利分房時為我們爭取的。閑暇時,向後輩們說說當年參與造槍的往事,讓他們對當年的創業故事有所了解,是個老少共同感興趣的話題。每天,幹完家務活兒,我在繡十字繡中忙碌,幹了多年機械加工的雙手依然靈巧。與我住對門的呼姐,那時在車間幹裝配鉗工,勤勞的雙手拉過無數六三式的槍栓,如今手上留下了永遠消退不去的老繭。現在,她的愛好是閑暇時與5歲的孫子在家裏一起擺弄玩具槍,從打塑料子彈的駁殼槍、手槍到一扣扳機就射出強勁水流的特戰機槍,應有盡有,為此花了她不少退休金。聽著門那邊祖孫二人擺布“兵器”時發出的縱情大笑,我知道,她這是借著“玩”在懷念逝去的歲月呢。看窗外,金烏西沉,小區的人行道邊上,美人蕉雍容華貴的花朵含著笑意在夜風中搖曳,宮燈式的路燈一齊開放,柔和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屋裏,不由人夜裏做夢也會覺得溫馨。夢境中,昔日七零一車間火熱的勞動場麵,像電影鏡頭,有遠景、近景也有“閃回”。我的工友,我的車床,我的青春,我的含笑怒放的大麥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