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說起買房的事,槐花再次受到弟弟和弟媳的輪番夾擊,他們總的意思是,爸爸這套房不管怎麼說也有他們一份,現在他們要把這套房買下來,槐花要把這個因素考慮進去,還要考慮到姐弟的親情,總之是槐花既要把房子賣給他們,還要少要錢。槐花看出弟弟這麼積極買房,其中必有奧妙,至於奧妙在什麼地方,槐花完全被蒙在鼓裏。槐花說,葵花也想要這套房子,一套房子我總不能賣給兩個主,你們兩個最好商量好,別讓我為難。聽說妹妹也要買這套房,弟弟吃了一驚,頓了頓說,我生的是兒子,兒子必須買房。葵花生的是女兒,女兒不需要買房。姐,現在的房價你也知道,我就是砸鍋賣鐵也給毛蛋買不起房啊,如果你不肯幫我隻好讓你侄子打一輩子光棍了。侄子的小名叫毛蛋,因為買不起房,侄子的女朋友一直不肯結婚。
這個弟弟真的沒讓槐花少操心。弟弟工作不久,就在廠裏談起了戀愛,女孩兒是廠裏從農村招的臨時工,爸爸覺得自己好歹是個“科長”,兒子轉正隻是早晚的事,這麼多正式工不找,為什麼非要找個臨時工呢?爸爸覺得很沒麵子。但弟弟就是不聽,天天和那個臨時工粘在一起。爸爸就給槐花打電話,讓槐花無論如何到廠裏來一趟。槐花見了未來的弟媳,女孩兒生得細眉細眼,小嘴吧嗒吧嗒很會說。槐花也覺得不合適,勸了弟弟幾句,見弟弟態度堅決,隻好隨他去了。槐花回油田不久,爸爸又打來電話,說弟弟突然要與那個女孩兒散夥,女孩兒竟割腕自殺,幸虧被及時發現。原來,女孩兒已經懷孕3個月了。槐花又趕回來,陪了女孩兒三天三夜,女孩兒的情緒才穩定下來。
後來秤砣還是與這個女孩兒結了婚。女孩兒叫鳳琴,他們結婚不久,廠子經濟效益下滑,鳳琴被辭退,再後來秤砣也下了崗。秤砣到底是男人,雖說沒啥技術,但有力氣,鳳琴隻有小學文化,個頭又矮,找活比較難。秤砣東奔西跑幹了幾年臨時工,出力不少掙錢不多,就向槐花借錢與人合夥開了個小飯館。小飯館一開張,鳳琴就當起了老板娘,鳳琴嘴饞又碎,家也不回,餓了就在飯店裏吃,還領著兒子一起吃。秤砣的合夥人見鳳琴能在飯館吃,就把自己的老婆孩子也帶到飯館來吃。鳳琴人矮飯量小,孩子又年齡不大吃不了多少東西,覺得自己吃虧,就專撿好菜點。鳳琴點好菜,秤砣合夥人的老婆也點好菜。兩家人賭氣,比著吃。眼看著小飯館開不下去了,秤砣與合夥人商議,把老婆孩子都攆回家,合夥人同意。鳳琴在家呆不住,過幾天又到小飯館來了,對廚師指手畫腳,對服務員說東道西,走的時候趁人不注意,不是拿塊肉就是拿條魚。有人很快就報告給了秤砣的合夥人,秤砣的合夥人與秤砣鬧翻了。結果他們的老婆又開始到小飯館來吃飯,就這樣把小飯館吃垮了。
秤砣下崗每個月還有點生活費,鳳琴被辭退後一分錢收入也沒有。飯店幹不下去了,秤砣又向槐花借錢租了輛卡車跑運輸,鳳琴押車。人家押車都坐在車廂裏,鳳琴嫌坐在車廂裏風大,每次押車都坐在駕駛樓裏。跑了兩年車掙了點錢,秤砣又向槐花借錢,他們在梅城買了套一居室的房子,總算結束了租房住的生活。有一次,秤砣喝多了酒,跑車出了事故,不僅把別人的車撞壞,他們租的卡車也報廢了,萬幸的是人沒事。秤砣半夜哭哭啼啼給槐花打電話,槐花聽秤砣說開車出了事故,嚇得渾身動彈不得,又聽說人沒事這才緩了過來。她讓秤砣不要太著急,這就讓大衛去處理。第二天大衛趕到出事現場,把秤砣撞壞的車修好,又賠給人家一筆錢才算了事。這場事故讓秤砣欠下一屁股債。秤砣在廠裏幹過電工,就找個單位幹起了老本行,鳳琴也在超市找了個售貨員的活兒。這時候他們的兒子大學快畢業了,他們看到了希望。鳳琴在超市幹了幾個月,老毛病又犯了,今天說這個的不是,明天挑那個的毛病,手腳還不幹淨,結果幹了不到半年就被辭退了。鳳琴被辭退後就一直呆在家裏,平時除了給秤砣做飯,就是找人打麻將打撲克,多少帶點輸贏,贏的時候少,輸的時候多,錢本來就不夠花的,輸了錢秤砣就把鳳琴打一頓。鳳琴不記打,今天挨了打明天又去賭。秤砣不隻沒結婚的時候想過與鳳琴散夥,結婚後也想過離婚,但一說離婚鳳琴就自殺,離了幾次沒離成,孩子漸漸大了就稀裏糊塗過下去了。
本指望毛蛋大學畢業找個好工作,他們就可以翻身了,但毛蛋畢業後因為英語沒過四級,一直沒拿到學位證書,沒學位證書,找工作就是個坎兒。毛蛋又考了兩年才拿到學位證,後來在梅城找了份工作,收入還算馬馬乎乎。毛蛋很快就戀愛了,戀愛半年就鬧著要買房結婚。秤砣自己還住著多年前買的那套一居室,早就想改善住房條件,就是掙不來錢,而房價卻在不斷往上長,給兒子買房,哪兒來的錢呢?沒房子,兒子的女朋友就不結婚。
就在這時,秤砣的爸爸去世,鳳琴對秤砣說,咱爸就你一個兒子,按照老話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房子該歸你。秤砣說,還有我娘呢,再說這房是槐花出的錢,咱要合適嗎?後來聽槐花說打算把娘接到油田去住,鳳琴高興得什麼似的,又給秤砣商量賣房的事,但是他們沒想到槐花也要賣房,賣了房給兒子在北京買房。
由於秤砣、鳳琴和葵花的集體反對,槐花沒賣成房。有一天,鳳琴聽在一塊玩的麻將搭子說,爸爸住的那個小區要拆遷,拆遷了建商住樓,補償款有多高,立即回家把這事告訴了秤砣。還出主意說,拆遷的事你不能告訴槐花,就說咱們要買房,看在姐弟的情誼上,槐花不好意思按市場價賣給咱。說好價錢,咱先不給槐花錢,等拿到拆遷補償款再給她錢,神不知鬼不覺咱就把錢掙下了,即使往後槐花知道了,生米已經做成熟飯她也沒辦法了。這麼一倒手,不僅兒子買房的錢有了,我們還能換套大的,翻身的時候到了。說到這裏兩個人不由喜出望外。誰知螳螂在前,黃雀在後,葵花也聽說了拆遷的事,結果把他們的美夢給攪了。
吃完飯送走弟弟和弟媳,回到家槐花讓娘躺下休息,她自己也累了,躺下剛要迷糊著,有人敲門,槐花打開門,是妹妹和妹夫。坐下說了一會話,妹妹把話引上正題,說這套房子本來也應該有她一份,但看在姐妹多年的情誼上她就不計較了,姐姐既然要給小東買房,他們也算盡一份心,隻要姐姐肯把這套房賣給他們就行,並要留下10萬塊錢的訂金。
槐花說,你們這不是為難我嗎?房子隻有一套,你哥想要你們也想要,讓我給誰?後來槐花說,訂金你們先拿回去,讓我考慮考慮再說。
很快槐花就弄明白弟弟妹妹為什麼要搶著買這套房了。外貿加工廠在梅城的邊緣,這個廠的家屬區當然也在梅城的邊緣。前幾年,在離這個家屬區不遠的地方開挖了一個人工湖,湖是從黃河引的水,水引來後先經過梅城西北窪一大片自然生長的蘆葦蕩沉澱淨化,然後流入湖中。湖雖然不是很大,隻有十幾平方公裏,但在這個北方幹旱的城市裏,還是成了一塊風水寶地。湖邊種樹,湖心有島,岸柳低垂,碧波蕩漾,很快就引來了眾多水鳥來此安家落戶。開發商也爭相在這裏投資建設小區,湖周圍新開發的樓盤很快就長到了8000多一平方米。為了保護湖區環境,房地產開發突然被叫停,這裏的房價更是突飛猛進,一下子就突破了每平方米萬元大關。既然新的項目不準上馬,就有開發商看上了外貿加工廠的這個老舊小區,並與加工廠和小區業主達成協議,拿到了這個小區的拆遷開發權。槐花看了相關文件,他爸爸這套房加上院子至少能得到七八十萬塊錢的補償款。如果業主不要錢,還可以任選一套同等麵積的湖區新建樓房。
看了這個文件,槐花很激動,她決定這套房子不管弟弟還是妹妹,她誰也不讓。這套房子本來就屬於自己,她已經在娘的幫助下找到了爸爸的遺囑,遺囑上寫得清清楚楚,這套房子原本就是自己出的錢,房子留給自己,不僅爸爸在上麵簽了字,娘也在上麵簽了字。有了這套房子不僅兒子的房有了著落,兒子還可以少貸點款,減輕以後的生存壓力。
槐花想過當她公開爸爸的遺囑和自己的決定的時候,弟弟妹妹會有怎樣的反應,但是弟弟妹妹的反應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弟弟妹妹一致認為這份遺囑是槐花偽造的,理由是不僅他們從來沒聽說過什麼遺囑,如果有的話,當初槐花說要賣房弟弟妹妹提出異議的時候槐花怎麼沒把遺囑拿出來?現在拿出來肯定是剛偽造出來不久。弟弟甚至還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爸爸就是留有遺囑,也隻能把房子留給他,怎麼可能留給槐花呢?
妹妹也說,我既不是要來的也不是撿來的,既然是遺產,怎麼可能沒我的份呢?
這時候娘說話了。娘說你們都給我閉嘴,你們爸爸寫這份遺囑的時候給我商量過,他說這套房子是槐花出的錢,我們一直住了這麼多年,從沒給過槐花補償,我死了還是讓它物歸原主吧。你爸爸自私了一輩子,臨死總算做了一件公道事,你們爸爸寫完遺囑還念給我聽,我們都在上麵簽了字。本來你們爸爸還說要去公證的,後來一病不起,人也糊塗了,才沒有公證。
聽完娘的話,弟弟臉色都變了,弟弟說他決不相信這是真的。
妹妹說,娘在姐那裏住了幾個月,肯定是被姐灌了迷魂湯,她決不會善罷甘休。
弟弟又說,槐花,你就等著法庭上見吧。
妹妹說,姐,我可不想讓咱們姐妹成為原告和被告的關係,但是如果你不改變自己的決定,也別怪我無情,我隻好拿起法律武器維護我的合法權益。
這時候娘已經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槐花也被弟弟妹妹的這種態度激怒了。她想,自己的權益一次次被弟弟妹妹侵犯,雖說多數時候是自己情願的,但現在她也要維護一回自己的合法權益了。槐花說,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你們想在法庭上見,我奉陪。
弟弟妹妹走了,槐花做了飯,但是她根本吃不下,見她不吃娘也不吃。為了讓娘吃點東西,槐花勉強喝了一碗稀飯,咬了幾口饅頭。
吃完飯簡單收拾了一下,槐花和娘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娘說,他們真要跟你打官司?
槐花說,他們要告我,一個一個的都是狼崽子,把他們養大了,他們要吃人了。
娘歎了口氣說,你們幾個小的時候是多麼好啊!吃一個娘的奶長大的,能有多大的仇?說完了長籲短歎。
娘的話讓槐花想起了童年的那段快樂時光。此刻已是夜深人靜,槐花躺在床上,娘躺在另一個房間的床上,槐花不知道娘睡著了沒有。
那時候爸爸還沒去縣裏工作,而是在一個叫友林的公社上班,離公社駐地不遠有個叫友林的村莊,爸爸把他們從農村老家接來,借住在友林村裏。友林村雖隻有幾十戶人家,房子蓋得卻稀稀拉拉,槐花家借住的那兩間房子,離村子更是有幾十米遠。友林村周圍無比開闊,望出去很遠很遠也看不到一個村莊,除了農民開墾出來的很少一點農田外,大片大片的土地都荒蕪著,到處是一片一片的樹林,一片一片的蘆葦,一片一片的紅荊條。野地裏長著茅草,長著蒲公英,長著婆婆丁,長著灰灰菜,長著黃蓿菜。黃河泛濫的時候,這裏那裏汪著一汪一汪的水。水裏有魚,有螃蟹,螃蟹分毛蟹和“嘟嚕子”兩種,毛蟹有雞蛋大小,“嘟嚕子”隻有銅錢大。那時候槐花剛上一年級,弟弟還沒上學,妹妹還在娘的肚子裏。
娘開墾了很多地,種玉米,種豆角,種菠菜,種茄子,種辣椒,不上學的時候槐花就跟著娘去地裏捉蟲子,有毛毛蟲,有身上帶黑色條紋行走的時候不斷把身子弓起老高的蟲,有又粗又大的豆蟲。娘還養了一大群雞,有公雞,更多的是母雞。娘養的雞滿野地裏跑,吃野草野菜,也捉蟲子捉螞蚱捉蚯蚓吃,螞蚱會飛,雞們就追著螞蚱滿野地裏跑。在野地裏跑慣了,雞們下蛋也不守規矩了,到處下。起初娘不知道,去雞窩裏撿蛋見蛋越來越少,以為雞不肯下蛋了。有一次槐花背著弟弟去野地裏玩,突然在一個草窩裏看見好幾隻雞蛋,後來他們又在別的草窩裏找到十幾隻雞蛋。槐花脫下自己的小花褂,將雞蛋兜起來拿回家給娘看。娘就讓槐花經常去野地裏找,槐花也經常能從野地裏找到雞蛋。
後來妹妹出生了,在槐花的記憶裏,隻要不上學,槐花總是把妹妹背在身上,不管走到哪裏都背著妹妹,身後則跟著弟弟。因為娘要幹地裏的活,還要幹家裏的活,娘總是有幹不完的活,因此就把弟弟妹妹交給了槐花。夏天槐花和弟弟妹妹去樹林中去草地裏撿蘑菇,有草菇、有花菇,還有一種叫“毛窩窩”的蘑菇,小傘一樣的蓋,手指粗細的把,白白的又幹淨又好看。一場大雨下過,滿地都是濕漉漉的,野草野菜比平時精神了許多,“毛窩窩”一拱就會拱出一大片,槐花和弟弟妹妹驚喜著吵嚷著,一棵一棵挖出來拿回家,娘用油炒了要多好吃有多好吃。秋天他們去水窪裏捉魚,有草魚、有鯉魚,抓螃蟹,毛蟹和“嘟嚕子”都要。“嘟嚕子”雖然個頭不大,但是多,滿地爬,一會兒就能捉半臉盆,放鍋裏用清水一煮,滿屋子都是香味,尤其是母蟹,掀開後蓋滿滿的全是籽,橙黃橙黃像一粒一粒的金子。爸爸下班回來,聞到滿屋的香味就會拿出酒來喝上幾杯,那時候爸爸雖然也喜歡喝酒,但是不貪杯。喝幾杯臉微微泛紅了,就不喝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那樣的時光是多麼幸福,多麼快樂,多麼美好啊!
有一次,弟弟去抓魚,不小心掉進一個深水窪裏,撲通撲通怎麼也爬不上來,大喊救命,聽見弟弟的喊聲,槐花把妹妹往草地上一放就跑了過去,什麼也不顧,撲通跳下水去。水的確有點深,快沒到了槐花的脖子,槐花站立不穩嗆了幾口水,好不容易才站穩,拚命把弟弟往邊上推,終於把弟弟救了上來。弟弟上來後吐了好幾口水,嗆得兩眼通紅。天倒是不冷,太陽又好,槐花就讓弟弟把衣服脫光,槐花洗幹淨放在草地上晾幹,然後他們才敢回家。槐花怕娘知道弟弟掉進了水裏打她。
爸爸調到縣裏工作後就把他們又送回了老家,也就是從那時候起,爸爸就很少回家了。他們在友林住了5年,那真是幸福的5年,充滿快樂的5年。
槐花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過去那個與她行影不離的妹妹,那個善解人意的妹妹,就是現在這個無情無意的妹妹。對於弟弟的無情,槐花多少還能接受,對妹妹的無情,槐花覺得那就是一把刀,在她身上割肉,每一刀都讓她痛徹心扉。
窗戶外麵是漆黑的夜,偶爾有幾道電焊弧光從窗簾上閃過。槐花又想起了兒子剛剛考上大學的那一年,那是2002年,兒子去北京上學,大衛被公司派到蘇丹鑽井工程項目部負責技術工作。曾經熱鬧的小家庭突然冷清了下來,白天上著班還好過,每到夜裏關掉電視躺在床上,一種莫名的孤獨感就會襲來。槐花一會兒想起遠在蘇丹的丈夫,一會兒想起遠在他鄉的兒子。在那個不平靜的非洲國家,丈夫的安全有保障嗎?在那個黃熱病和腦炎等傳染病肆虐的國家,丈夫會不會被傳染上,丈夫有了病那裏的醫療有保障嗎?第一次離開家的兒子,學校的飯菜吃得慣嗎?夜裏睡覺兒子會不會蹬開被子著涼?一個宿舍住了6個人,兒子能與同學處好嗎?槐花翻來覆去,不停地在床上烙大餅,就是睡不著。第二天昏昏沉沉去上班,到了晚上再把昨天痛苦的經曆重複一遍。幾天下來,槐花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了。
一天夜裏,槐花實在忍受不了給妹妹打了個電話,妹妹畢業的時候想來油田工作,但是槐花考慮到父母年齡越來越大,沒人照顧,就做妹妹的工作,妹妹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聽從姐姐的安排回到了梅城。槐花向妹妹訴說自己的感受,說著說著不能自已地嗚嗚哭起來。從那個晚上起,妹妹每到晚上都會打來電話,陪著槐花聊天,一聊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候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天亮了。妹妹說,姐,鳥大了還要飛出去呢,它們隻有飛出去才能經風雨見世麵,成為自食其力的真正的鳥。如果它們一生都呆在窩裏靠父母打食喂養,就永遠也長不大,永遠也成不了會飛的鳥。而且小鳥一旦飛出去,就不會再回來了,它們要做自己的窩,建設自己的家。小東隻是去上學,即使往後工作了,他不是還要回來的嗎?姐,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難道還不明白?
槐花知道第二天妹妹還要上課,晚上休息不好,勢必影響第二天的工作。但每當槐花謊稱自己困了不聊了的時候,妹妹都會說,姐,我還不困呢,我還想再聊一會兒,感動得槐花默默地流淚。後來她們聊天的時間越來越短,是槐花真的困了,妹妹與槐花聊天竟治好了槐花的失眠症和孤獨症。
想完了妹妹,槐花又開始想弟弟,弟弟在槐花心中的分量遠不如妹妹,槐花覺得弟弟繼承了爸爸的某些基因,自私而又不求上進。但弟弟因為沒有穩定的工作,生活得也一直比較艱難,弟弟雖然向自己借過幾次錢而又沒還,但說句良心話,槐花對弟弟的關心也是很不夠的。雖說弟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也並非一無是處。弟弟與人合夥開了幾年小飯館,雖說沒掙到什麼錢,卻學會了做菜。每年除夕,槐花都會早早地通知弟弟妹妹回家吃團員飯。槐花一家、弟弟一家、妹妹一家,加上爸爸和娘十幾口子,每當到了這個時候都是弟弟最忙的時候,因為每次團圓飯都是弟弟掌勺。一家人吃菜喝酒聊天,弟弟忙裏偷閑夾幾筷子菜,又鑽進了廚房,不一會又一個熱騰騰的菜端了上來……
這就是自己的弟弟妹妹,難道自己真的要和他們上法庭嗎?上了法庭就是把屬於自己的東西爭過來,往後這個城市自己還能來嗎?來了又去哪裏?那樣的團圓飯肯定是再也吃不上了。還有,自己還有弟弟妹妹嗎?沒有了弟弟妹妹在這個世界上誰才是自己最親的人,當然自己還有娘、丈夫和兒子,但是娘能活多久,娘一旦去世,就隻剩下了丈夫和兒子了……想到這裏,一種比那個“特殊時期”更為孤獨的感覺像一場倒春寒襲擊了槐花,槐花流淚了,她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她不想失去弟弟妹妹。
槐花開始反思自己。爸爸那套房子因為是自己出的錢,就真的完完全全屬於自己了嗎?槐花還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如果沒有爸爸,她就不會買下那套房,她因為買下那套房才會有今天那套房的拆遷和補償,說到底那套房是與爸爸有關的。而爸爸是她和弟弟、妹妹共同的爸爸,她不能因為當初自己出了錢就忽略了房子與爸爸、爸爸與弟弟妹妹的關係。
想到這裏,槐花豁然開朗。也許弟弟妹妹被利益迷住了眼睛,自己又何嚐不是被利益迷住了眼睛呢?自己隻想著給兒子買房,卻忽略了弟弟妹妹的感受和利益。
天快亮的時候,槐花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睜開眼,槐花看見娘坐在自己床前,正呆呆地看著自己。槐花披上衣服坐起來,對娘說,娘,昨天我想了一夜,想通了,我不會與弟弟妹妹上法庭的。爸爸這套房子我決定不賣了,也不要補償款了,而是換一套房子,我和你住進去,早晨在湖邊上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晚上在湖邊上散散步,弟弟妹妹想你了,就回來看看。我們這個家就不會散了,往後我們每年還可以在這裏吃團圓飯。
對自己的這個決定弟弟妹妹能否接受,槐花相信自己一定能說服他們,因為他們也同樣需要姐姐,需要一個可以聯絡親情的共同的家。至於大衛,槐花是這樣打算的:大衛在蘇丹工作,每年回國探一次親,他可以回到這裏與自己和娘一起住。如果公司有事,他也可以住在油田的家。至於給兒子買房的事,槐花也想通了,別人能租房住,兒子為什麼就不能繼續租房住呢?這樣還能鍛煉兒子自食其力的能力。她希望兒子通過自己的努力,將來實現自己的買房夢。
聽了槐花的話,娘終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