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爸爸回來了。槐花在孤島給爸爸買了兩瓶好酒,是軍馬場出的純糧食酒,爸爸雖然喜歡喝酒,但平時喝的都是地瓜幹子做的散酒。晚上娘煮了一鍋肉,爸爸吃著肉喝著槐花買的酒,直誇酒香,好喝,後來就喝得滿麵紅光兩眼迷瞪去睡覺了。弟弟則用她給的壓歲錢買了鞭炮,與小夥伴一起滿村子轉著放鞭炮。
過完年,槐花又回了鑽井隊。後來娘寫信告訴她,自從她工作後爸爸回家回得勤了。娘說,有你月月寄錢,娘再沒找你爸要過錢,有時候你爸還會伸手向娘要錢呢。娘說,我沒給他,他一個人每月都領幾十塊錢,什麼時候想起過我們娘們兒?
槐花計算著自己寄給娘的錢,比她在家的時候找爸爸要的錢多了許多。槐花現在明白了,以前爸爸之所以不回家,怕的是娘給他要錢,在爸爸眼裏她和弟弟妹妹,顯然都是累贅和負擔,雖然爸爸私心重,但畢竟是爸爸,槐花希望爸爸和娘能和和睦睦過日子,不要為了錢像仇人似的誰也不想見誰。於是,她就給娘寫信:
娘,爸爸雖然一個月幾十塊錢,但他又吸煙又喝酒喝茶,同事之間再有個應酬什麼的,工資根本不夠花。那時候你讓我找爸爸去要錢,他每次都掏遍全身也湊不起來,現在想起來也怪可憐的。現在我能掙錢了,爸爸回來你就給他做點好吃的,爸爸喜歡喝酒你就買幾瓶酒在家準備著,爸爸能伸出手來向你要錢,肯定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你多少給他點麵子,我希望你們也像別人的父母那樣不爭不吵,相敬如賓……
每次給家寫信,槐花除了關心娘和爸爸的關係,關心娘的身體,也關心弟弟妹妹的學習。娘回信說秤砣貪玩,作業也不好好做,還經常曠課,挨打也不記,我看讓他上學也是白花錢。又說葵花肯學也聰明,將來說不定能有點兒出息。妹妹的小名叫葵花。槐花就給娘回信,讓娘千萬不要對弟弟灰心,說弟弟現在年齡還小,年齡大了懂事了就知道學習了。給娘寫完,槐花又專門用另一張紙給弟弟寫,說長大了不管幹什麼都要有知識,有了知識才能做大事,知識是從哪裏來的?知識是上學上出來的,知識是讀書讀出來的。其實,究竟做什麼大事槐花也說不清楚,槐花隻知道她所在鑽井隊的地質技術員是個大學生,北京石油學院畢業的。在槐花眼裏那個地質技術員簡直就是神仙,他看一眼從井裏出來的沙子,就知道打到了什麼地層,他抓起把沙子來看一眼,就知道這口井有沒有油,油層有多厚。不過那時候大學還沒開始招生,學生畢了業最好的出路就是當工人,因為“三大差別”的存在,當工人成了所有年輕人的最高理想。
忽然想起“三大差別”,槐花覺得都有點陌生了,但她還是想了起來,“三大差別”分別是工農差別、城鄉差別、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差別。但工人不是誰都能當的,槐花算是幸運的,自從油田招了他們那批工人後,再沒從農村招過工,再招工招的都是下鄉知青。城市青年還要往鄉下趕呢,怎麼可能從農村招工呢?
鑽井隊沒地方去發信,槐花把信寫好,要等到休班的時候搭鑽井隊買菜的車去孤島基地寄,娘的回信也看不及時,十天半個月鑽井隊拉糧買菜的車從大隊捎回來一次就不錯了……
雖然吵了大半輩子,但爸爸的去世還是讓娘一時不知所措。來油田一個多月了,娘依然像是沒有睡醒,除去吃飯就是坐在那裏發呆。晚上槐花去小區的廣場跳健身舞,也帶著娘去。槐花給娘帶了個坐墊,到了廣場,槐花把坐墊放在水泥台階上,娘往那兒一坐,一晚上動都不動。有人問槐花這是誰?槐花說這是俺老娘。人家就給娘打招呼,娘隻是點點頭,或者勉強笑一笑。
槐花每天早晨給娘梳頭,晚上給娘洗腳,槐花問一句娘就說一句,不問什麼都不說。一天晚上槐花的兒子來了電話,槐花在電話裏給兒子說話,娘在一旁坐著聽。爸爸病重的時候,兒子曾打電話問姥爺的病情,槐花說了爸爸的病情,又說打算給兒子買房,那時候槐花就有了賣房的想法,因為她想來想去,隻有這一個辦法。兒子嘴上雖然說不急,但是眼看著房價坐了火箭似的往上長,他能不急嗎?爸爸去世的時候,兒子兒媳從北京趕過來,匆匆見了姥爺最後一麵就回去了,現在的年輕人職場如戰場,活得也不易。兒子一來電話,槐花就知道兒子的心思,他是想問問姥爺住的那套房子賣了沒有,什麼時候給他們買房。但兒子繞來繞去,就是開不了口。後來兒媳急了,從兒子手裏奪過電話說,媽,我們的房租一個月又長了500塊,眼看著錢白白往外扔,你說讓人心疼不?快給我們想想辦法吧。槐花聽見兒子在一旁說,你別逼我媽,房子要緊還是我媽要緊?兒媳大概用手捂住了話筒,怎麼回答兒子的槐花沒聽見。後來兒媳又說,媽,你也別太著急,還是身體要緊。
槐花聽得心裏難受。她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兒子也爭氣,從小學到中學,學習成績在班裏一直是前幾名,考大學的時候發揮不太理想,但還是考上了國家重點大學。大學畢業被學校直接保送上了研究生,研究生沒畢業就與一個大型國企簽了合同,戶口同時也進了北京,這讓槐花的許多同事都羨慕得不得了。但是槐花給兒子許下的願,至少暫時無法實現了。槐花覺得愧疚。但是,槐花又不能給兒子說得太清楚,隻能說,兒子,賣房子還有點麻煩,那套房子的產權證上登記的是你姥爺的名字,要賣得變更產權人,聽說手續辦起來還比較麻煩,兒子你還得再等等。兒子說,媽不著急,我們現在也挺好的。兒子越是這樣說,槐花越是覺得愧疚。
這時候娘突然說話了,娘說:什麼產權不產權的?你爸不在了,我說了算,那房子本來就是你出的錢。賣!小東連個房子都沒有怎麼行?賣了給小東買房。
槐花都聽傻了,等槐花反應過來,她激動得把娘抱過來,一連親了好幾口。原來娘並不糊塗,原來娘還記著她出錢買房的事。
槐花鬆開娘說,娘,你不糊塗呀?娘說,我什麼時候糊塗了?槐花想說,我弟弟還有妹妹給我爭房子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話?槐花沒這樣說,她說的是明天我去谘詢谘詢律師。第二天槐花到附近一個律師事務所去谘詢,像她這種情況要變更產權人應該怎麼辦?得到的回答是:房子登記在你父親名下,就是你父母的共同財產,現在你父親已經去世,隻有你母親和弟弟妹妹放棄繼承權,並得到他們放棄繼承權的證明文件,你才能把產權變更到自己名下。槐花聽得一頭霧水,後來經律師反複解釋總算弄明白。雖然弄明白了,但要真的辦起來,槐花知道有多難,讓弟弟妹妹放棄繼承權,他們能同意嗎?起初,槐花沒覺得自己賣房會成為問題,現在她知道不僅是個問題,而且還是個大問題。槐花滿腹心事地回到家,娘問起來,槐花給娘解釋,娘說咋這麼麻煩?忽又說我想起來了,老頭子沒病的時候寫過一份遺囑,他說擔心他沒了你弟弟妹妹給你爭房子,說房子本來就是你出的錢,產權就該歸你。
槐花喜出望外,忙問娘:這是真的?
娘說,我還能騙你?
槐花說,遺囑放哪兒了?
娘說,我知道,我給你回去找。
有了娘這句話,槐花打算回去一趟,但想到要用爸爸的遺囑變更產權人,槐花又猶豫不決,她不知道當她拿出爸爸的遺囑的時候,弟弟妹妹會做出怎樣的反應。槐花從電視上看到過不少這樣的案例,親人之間為了爭奪財產大打出手,還有的對簿公堂,結果是有的人財產爭到手了,親情卻沒了,有的人財產和親情同時沒有了。看到那樣的情形,槐花為他們難過,為他們悲哀。人的一生,活在世上的人中與你有血緣關係的能有幾人?小時候伴你成長與你同喜同悲的能有幾人?而一個人又能活多少年?不管你有多少財富又能享用多少?財富有價,親情是可以用金錢買來的嗎?財富失去了還可以再掙,親情一旦丟失要想挽回就難了。想到這裏,槐花不寒而栗,她真擔心這樣的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但是給兒子買房又迫在眉睫,爸爸的這套房又的確是自己出的錢,自己得到完全合情合理。她想不明白,自己從小看大照顧大的弟弟妹妹,當自己有了困難的時候,他們不是幫自己一把,而是非要把自己往坑裏推。這是為什麼?
正當槐花思前想後主意不定的時候,弟弟打來了電話,說娘來到油田兩個多月了,妹妹還打過兩次電話問問娘的身體情況。弟弟還是第一次打來電話。弟弟打電話卻不是問候娘的,第一句話就是,姐,咱爸那套房子你想賣多少錢?要賣就賣給我吧。槐花不知道弟弟為什麼突然提出來要買房,弟弟有房住他買房幹什麼?槐花想了解一下梅城房子的行情,就說,那套房子按市場價值多少錢?弟弟支支吾吾地說,二三十萬吧。又說,姐,你總不能按市場價賣給我吧?槐花說,我正準備回去一趟呢,回去再說吧。弟弟說,姐你要回來就快點,我請你吃飯。
弟弟的電話剛放下,妹妹也打來電話說要買爸爸那套房。槐花有點生妹妹的氣,妹妹不僅是自己從小一手帶大的,妹妹從小學到大學畢業,所有學費生活費幾乎都是自己出的,槐花也一直覺得妹妹與自己最貼心。妹妹明明知道北京房價天天往上長,自己想給兒子買房又沒這個能力,妹妹不伸手幫忙也就罷了,竟然說爸爸那套房子誰出的錢她不知道,還給自己要證據。槐花沒好氣地說,那套房子我有權賣嗎?你不是說誰出的錢你不知道,還給我要證據嗎?
電話裏沉默了十幾秒鍾,妹妹說,姐,我不是不了解情況嗎?後來聽我哥說那套房錢的確是你出的,是你出的你當然就有權賣。我哥要是不想放棄繼承權,你可以給他點補償,錢算我的。這事易早不易遲,你回來一趟抓緊辦吧。再說你不是想給小東在北京買房嗎?既然決定買就下手越快越好,北京的房子可是一天一個價。
槐花說,剛才你哥打來電話也說要買那套房,我這就回去一趟,回去咱們再商量吧。
妹妹說,我哥也要買?他有錢給你嗎?姐,你可要想清楚,把房子賣給我哥,他可沒錢給你,你把房賣了等於沒賣。
槐花說,等我回去再說。
爸爸是在病床上當著弟弟妹妹的麵,把家裏的房產證交到槐花手裏的,當時爸爸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槐花接過房產證爸爸隻是點了點頭。所以,現在弟弟妹妹要買那套房都來找自己。這也讓槐花覺得蹊蹺,兩個人商量好了似的,怎麼說買房都買房呢?而且都看上了爸爸那套住了30年的老房子。房子不僅連衛生間都沒有,暖氣管線老化、牆皮脫落,什麼什麼都不行了,他們買了肯定不是為了住。
槐花決定回去一趟,對帶不帶娘又有點犯躊躇。帶著娘吧,路上來來回回顛簸,槐花擔心娘的身體,不帶娘吧,槐花擔心大衛照顧不好娘。大衛現在在蘇丹鑽井工程項目部負責技術工作,十多天前回來休假,要在家呆一個多月。但大衛就是休假也閑不住,天天往公司跑,不是查找資料,就是與同事一起研究鑽井技術方麵的問題。大衛一年才回來一次,同事都想請他吃個飯聊聊天。除了早飯外,上午和晚上很少回來吃飯。想來想去,槐花還是決定帶著娘,關鍵時候說不定娘還能替自己說句話呢。
從油田到槐花出生的梅城有3個多小時的車程,路上槐花給娘說起弟弟妹妹都想買爸爸那套房子的事,娘想得很簡單,娘說,誰出價高你就賣給誰。
槐花笑了。心想:都說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還真成了孩子。
每一次離開油田,即使時間並不長久更不是永別,還是讓槐花有一種情感的牽絆。30多年的油田生活,已經讓槐花的血脈融入了油田。
在鑽井隊裏,槐花從沒想過要當什麼先進,她隻是以自己那顆與生俱來淳樸的心,對待工作,對待每一位師傅。她的工作也常常受到師傅們的稱讚。除了幹好本職工作,給班裏的師傅洗衣服,拆被褥縫被褥更是槐花常做的事。槐花還喜歡唱歌,她唱起歌來聲音清亮得很,鑽井隊開會的時候為了活躍氣氛,指導員就讓槐花領著工人唱歌,開始槐花還有些羞澀,漸漸地就大方起來了。工人們會唱的歌不多,槐花就買了一台收音機,除了教給工人她過去會唱的那些歌外,槐花還自己從收音機裏學了新歌教給工人。
有一年大隊團委搞歌詠比賽,槐花帶領鑽井隊的20名工人在全大隊奪了個第一名。槐花既是領唱又是指揮,結果被大隊領導看中,在鑽井隊當了3年多機工後,槐花被調到大隊當了一名青年幹事。
槐花長相雖然不算漂亮,但由於石油這個特殊行業,女性本來就少,即使大隊機關除了廣播室打字室和食堂,別處也很難看到女性。槐花的出現,在男人的世界裏像一道風景,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那時候列寧在蘇俄時期提出的星期六義務勞動常常被黨報提起,機關幹部下基層勞動也是一種普遍現象,尤其在石油這個處處都很“紅色”都很“革命”的行業。槐花是青年幹事,經常組織機關的青年去鑽井隊搬遷、穿大繩。每有這樣的活動,機關裏的小年輕都會換上工作服,穿上翻毛牛皮鞋,天不亮就在一片空地上集合了,等送他們去現場的卡車開過來,他們就呼呼啦啦爬上車,一路上唱著歌,意氣風發的,一般要幹一天才能回來。
當了一年多青年幹事,開始有人給槐花介紹對象。機關裏那些瞎參謀爛幹事,戴著近視眼鏡,整天裝得斯斯文文,說起話來咬文嚼字,槐花一個沒看上。後來有人給她介紹了一個鑽井隊的地質技術員,見了一麵槐花就在心裏認定他了。這源於槐花在鑽井隊的時候,他們那個鑽井隊的地質技術員給槐花留下的深刻印象。但這個小夥子不是大學生,他隻有小學文化,鑽工出身,完全是自學成材。談了一年多,槐花帶著小夥子回村見了娘,又去廠裏見了爸爸,終身大事就定下了。又過了兩年,槐花結婚了,鑽井大隊給他們分了一間平房。平房隻能放下一個用兩個單人鋪板拚成的雙人床,一個兩屜桌,做飯隻能在露天裏。小夥子在鑽井隊上班,十天半個月也難得回來一次,雖然條件簡陋,雖然聚少離多,但他們過得卻十分甜蜜。
在這幾年裏,國家發生了許多大事,其中之一是大學開始招生了,弟弟上到初中畢業,說什麼也不上了,爸爸隻好讓弟弟到那個外貿加工廠當臨時工。弟弟在廠裏幹了幾年,那個廠招家屬工,弟弟成了那個廠的正式工人。妹妹已經上到初中,槐花給妹妹寫信,讓妹妹一定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學習、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就給她寫信,她一定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妹妹。妹妹非常懂事,從沒給槐花要過錢,但槐花每次回家探親,不是給妹妹買件衣服買雙鞋就是塞給妹妹10塊錢。槐花工作後,弟弟妹妹一直穿槐花做的鞋,但是到後來即使農村也很少有人穿做的鞋了,槐花這才不做了。現在槐花的工資長到了每月50多塊。
因為到縣城上中學太遠,妹妹是在他們那個叫柳橋的公社上的中學。第一年妹妹考了個中專,不甘心,又複習一年,第二年考了個大專,是一所師範學院。收到妹妹的來信,槐花立刻請了假,回到家與妹妹抱在一起狂喜。然後槐花與娘一起為妹妹準備去上學的行李,雖然說連省也沒出,但對葵花來說已經是出遠門了。槐花扯來布,給妹妹做了兩床被子一床褥子。被褥都像電影《朝陽溝》裏唱的那樣:新表新裏新棉花。槐花參加工作的時候,被褥都隻有一床還是舊的,鑽井隊住的地方荒蕪人煙,無遮無攔,房子是簡易房,冬天宿舍裏雖然點著爐子,但渤海灣風大,房子四處透風,冬天一床被子根本受不了,槐花睡覺的時候就把所有衣服都蓋在身上,才勉強可以捱過冬天。
娘和槐花給葵花準備行李的時候,葵花騎上自行車出門了。槐花以為葵花是找同學玩沒在意,中午葵花沒回來吃飯,娘和槐花以為葵花是被同學留下了,但卻放心不下,問了附近幾個同學,都說沒看見葵花。正當娘和槐花心急如焚的時候,半下午葵花回來了,跳下自行車就哭。原來葵花是找爸爸去要錢,上大學與上中學不同,開了學,學費住宿費飯費樣樣都不能少。爸爸卻隻給了葵花10塊錢,葵花生氣沒要。聽完妹妹的哭訴,槐花笑了說,這事你就放心吧,往後包在姐身上了。娘也說,找他去要錢,你還不知道那個死老頭子的德性?有你姐我們往後就不用求他了。
現在槐花已經原諒了爸爸。爸爸很小的時候爺爺就去世了,是奶奶獨自把爸爸拉扯大的,奶奶也隻有爸爸一個孩子,所以爸爸從小就嬌生慣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最終養成了自私的性格。因為奶奶對爸爸的寵愛,才送爸爸讀了幾年書,後來爸爸雖然參加革命,但也就是在部隊當了幾天文書,根本沒上過前線,後來就解放了。現在槐花也漸漸理解了娘。娘由於日複一日勞作的疲憊,由於長期承受著巨大的經濟壓力,由於夫妻關係緊張而對未來的不可知所產生的恐懼,都讓娘時刻處於焦慮和緊張狀態,而所有這些壓力娘隻能在打罵孩子中得以釋放,而槐花又年齡最大,自然成為娘的發泄對象。
弟弟工作,妹妹上學,槐花正擔心娘一個人在家孤單,1983年爸爸單位蓋了職工宿舍樓,宿舍樓是兩層的,每套兩室一廳60多平方米,隻是沒有衛生間。但在那個年代能住上這樣的房子,條件算是好的了。一樓有個小院,爸爸要了一樓。槐花先做通爸爸的工作,然後又做通娘的工作,娘終於從農村搬了出來,與爸爸住到了一起,但兩間房子各住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妹妹放了寒假,回家看望過娘和爸爸,就來油田看望姐姐,這時候槐花的住房也有了改善。過去職工宿舍都是平房,現在油田蓋了第一批樓房,槐花分了一套,與爸爸那套房子大小差不多,隻是多了個衛生間。葵花上學期間,槐花因為結婚不久,夫妻倆沒什麼積蓄,隻能按月給葵花寄生活費。葵花也很節儉,每次來信都說她還有錢,讓姐姐下個月寄生活費的時候少寄點。姐姐懂得妹妹的心,但妹妹一個人在外麵上學,怎麼能讓妹妹為難呢?因此槐花每次都盡可能給妹妹多寄點。槐花的丈夫大衛,在鑽井隊上班回不來,晚上姐妹倆就睡在一張床上,幾個月沒見麵,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妹妹本來是個不愛說話的人,話也多了起來,晚上關了燈,絮絮叨叨說起來沒完,說的都是學校的事情。說著說著,槐花睜不開眼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葵花見姐姐沒了動靜,才不說了。白天槐花去上班,下班回來葵花已經做好了飯,燜米飯,炒茄子或者豆腐燉白菜。葵花自小就是個勤快人,槐花工作忙,平時顧不上收拾家,葵花來了沒幾天就把家變了個樣。春節放了假,槐花帶著大衛和妹妹一起去看望娘和爸爸,過完春節,槐花和大衛回油田上班,葵花的寒假還有幾天就留下來陪娘。
在鑽井一大隊幹了幾年青年幹事,槐花和大衛雙雙調到鑽井指揮部。隨著市場經濟的推進,鑽井指揮部更名為鑽井總公司,槐花原來所在的鑽井一大隊更名為鑽井一分公司。槐花在鑽井總公司機關管理檔案,大衛還做他的技術工作。
好像是倏忽之間,幾十年就這麼過去了。
槐花是上午11點多到的家,房門的鑰匙弟弟妹妹各有一把,弟弟在家等槐花。見姐姐回來,弟弟說已經安排好飯,看看時間到了飯時,槐花也餓了,娘也沒有意見,槐花就和娘跟著弟弟去吃飯了。弟媳早已在飯店等候多時,他們一到,弟媳立即讓服務員上菜。在槐花的印象裏,弟弟從沒這麼大方過,不僅點了一桌子好菜,弟弟弟媳喝白酒,專門給槐花要了一瓶張裕幹紅。弟弟和弟媳輪番勸槐花喝酒吃菜,娘卻被冷落在一邊。槐花不敢讓娘喝酒,給娘夾了幾次菜,弟弟和弟媳好像這才注意到了娘的存在,虛張聲勢地給娘夾了幾次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