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有點發毛了,他問孩子們咋回事,孩子們都搖頭不知。到了晚上,等孩子們都睡了,老金軟磨硬泡又是親又是抱地挑逗梔子,梔子就是不理他,一整夜,老金硬是沒有靠上梔子的邊。第二天,老金悻悻地離開了安達。他就不明白,梔子咋的了,千裏萬裏來到這裏,不就是奔著男人來的嗎,咋這麼冰冷?
老金回來上班放心不下,一直掛念著梔子,他不知梔子出了啥毛病,不知梔子遇到了啥問題,他每天六神無主喪達遊魂。一天,有輛汽車到火車站拉東西,老金知道了也沒請假,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汽車就跟著到了火車站,他搭上了一列拉煤的貨車就往安達進發,誰知道這列車不在安達停車,一直把他拉到了哈爾濱附近的一個小站才站下來。老金肚裏沒食,手腳都凍僵硬了,人就像從煤堆裏剛鑽出來一樣。他掙紮著從煤車上爬下來,摸摸兜裏,走得太匆忙連一分錢也沒有帶,不但沒吃的,連回去還得扒火車。他在站台裏一個避風的角落一直等到半夜才等到了一列停下來的貨車。他爬上了空蕩蕩的車廂裏,列車在寒夜裏呼嘯著向前。他怕自己被凍死在這裏,就不停地跑著跳著,以抵禦嚴寒的侵襲。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忽然列車停了下來,他爬上車廂一看是安達的前一站。他知道到安達這車是不會再停了,再這樣讓它拉著還不知跑到哪裏去,非凍死在車上不可。於是他掙紮著爬下來,還沒有下到一半,列車就啟動了。他心裏一慌,凍僵的手就撒開了,他重重地摔在路基上,列車轟隆隆地從他的身旁駛過去。他躺在地上,看著遠去的列車,不禁淒楚地罵了句髒話。
他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沿著鐵路線向安達的方向走去。在白雪映照的灰蒙蒙的夜裏,北風呼嘯著,卷著地上的雪花打在他的臉上,他完全失去了知覺,隻是木然地走著。
當滿街響起公雞啼鳴的時候,老金披著滿身的霜花像一個雪人似的敲響了自家的房門。當梔子打開房門,老金一下子無助地倒進了梔子的懷裏。梔子驚慌地把他拖進屋裏的炕上,脫下了他凍得硬邦邦的衣服和鞋子,叫醒孩子們一起搓腳的搓腳,搓手的搓手,捶腿的捶腿,經過一陣折騰以後,老金總算緩過來了。
梔子看著老金的樣子大聲地哭了起來:“你這是咋的了,咋造成這樣子了?”老金喝著梔子做的苞米麵糊糊身上暖和了好多,說出了事情的經過,隻把梔子後悔得死去活來。她講述了事情的起因後說:“都是俺聽那幾個老娘們兒扯老婆舌,心裏胡思亂想,才對你那樣,差點要了你的命,俺真不是人!”說著梔子用手打自己的頭。老金一把把她攬到懷裏,安慰地說:“這不怪你,都是我沒給你說清楚。你不知道,俺們那個單位你想看到一個女的都看不到,連做飯的都是男的。要想見一個女的,趕上見皇後了。再說你瞅我是那樣的人嗎?天地良心,俺要是有那心,就讓老天打雷……”
沒等老金說完,梔子就捂住了他的嘴,嗔怪地說:“咱不敢瞎說。俺也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是你半年才回來看俺們娘們兒兩次,能不讓人有想法嗎?來了還不如不來了,見你趕上見皇上了,你要不喜歡俺娘們兒在這兒,俺這就帶著孩子回老家,餓死就餓死算了,誰也別想誰。”梔子撒開了嬌。
“哎呀我的祖宗呐,你信俺不想回來呀?俺不想和老婆孩子熱炕頭哇?俺不想摟著老婆呼呼睡大覺?俺天天都在想啊,晚上想得都睡不著覺哇。可是有什麼辦法,現在都忙得沒有白天沒有晚上,真是任務太重了,誰都沒有一天的休息,上次還是指導員特批的假。你不知道,這裏的石油比玉門的多多了,打了井就咕嘟咕嘟的往外冒油哇,那是給咱國家出金子啊,有幹不完的活,哪還有時間叫你休息。等過了這一陣子就好了,到那時俺一個月來看你一次。”
梔子聽了不好意思地說:“誰知道你這麼忙啊,俺要知道你這樣還能給你使小性子?” 他看著老金剛剛緩過來的通紅發燒的臉和因吃不飽而塌陷的腮幫子,還有那沒有血色的臉,心疼得眼裏又沁出了淚花,忽而,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一頭紮在了老金的懷裏。
老金見了連忙用大手給她擦眼淚:“乖乖,不哭,不哭,沒事,大家都這麼幹,咱是老爺們兒,沒事沒事。”
幾個孩子坐在炕上看著他倆那樣都抿著小嘴偷著樂。老金說:“孩子們,以後俺保證一個月回來看你們一次,好不好?”
“好!”孩子們齊聲響亮地回答。大家高興地撲到他倆的身上來。老金和孩子們耍起來,梔子看著他們,心裏升起了一種滿足感。
老金第二天回到隊裏,指導員首先把他叫到隊部不由分說就把他批了個體無完膚,該戴的帽子都戴上了,該用的嚴厲的詞都用上了,老金情知自己理虧,低著頭不吱聲。末了,指導員叫他回去好好認識錯誤寫檢查,在職工大會上做“露漏頭”。緊接著他又被隊長堵到了宿舍裏,隊長開口就罵,一直從他的兒子罵到他的祖宗,最後一句話是:“你他娘的對得起他們嗎,過去他們受了一輩子苦,今天你的工作就是要讓他們今後過上好日子,你他娘的知道不?”
老金在隊裏一個禮拜沒有抬起頭來,他知道自己的錯誤。他看著忙碌疲憊的工友們,心裏有愧,隻有默默地埋頭幹活。
有一天,老金回安達時背了一大麻袋碎樹枝子爛木頭片子,梔子看著這實實在在的燒柴,十分高興。她心疼地對老金說:“你看你,這大老遠的背這麼重的東西回來多累呀。再說,這東西雖然燒火好用,比茅草實成多了,可是這得多少錢哪。”
老金笑著說:“一分錢也不花,油田這東西有的是,到處扔,沒人要。”
“你們那裏不燒火,不做飯?”
“我們那裏原油有的是,鏟一塊往灶坑裏一扔,不用管就可以做好一頓飯。”
梔子聽了驚奇地說:“油田這麼好哇,要是不弄燒柴,一年可省了多少功夫啊,咱想辦法搬過去吧?”
老金回到單位後一直忘不掉梔子那期待的眼神,留心找個住的地方。可是,這茫茫的荒原上,除了臨時搭起來的職工住處以外,就再沒有可以住的地方了。真是沒辦法,老金隻有死了心。
一天,老金他們班到紅色草原去施工,正好遇到了同鄉大林也在那兒施工。閑談中,大林知道老金的老婆來了住在安達,就告訴他說:“在薩爾圖西下窪子有一個廢棄的大菜窖,可以住好幾十口子人,我們隊老李的老婆就住在那裏,我回去幫你問一下看還有沒有地方,有的話你就搬過去。雖然離你們隊比較遠,但是用不著再去等火車、坐火車,就連下夜班後也可以過去看看老婆孩子。”老金就追著大林回去給他打聽打聽,別錯過了機會。
第二天,大林又過來施工,老金急不可耐地去問他。大林興奮地說:“你小子還真是有福,就還有四五個人的地方。我叫老李今晚回去給你先號下,你抓緊把老婆接過來,別整晚了,叫人家占了窩你就傻眼了。”
老金一個高蹦起來,樂得合不攏嘴,他高興地附在大林耳邊悄悄地說:“老鄉咱不說謝了,等你嫂子來了我請你吃頓飽飯。”
大林笑了說:“你拉倒吧,就你那一天五兩糧,還是留著給老婆孩子保命吧。”
老金附在他的耳邊神秘地說:“我在安達偷著買了一點黑市糧,你吃幾頓我還是供得起的。”
老金下了夜班,顧不得睡覺,就風風火火地趕往安達。梔子聽說了高興得不知幹什麼好。他們的家當也沒什麼,老金朝房東要了兩隻柳條筐,把東西都裝了進去,找了根棍子做扁擔,挑起來就走。孩子們呼著喊著上了火車來到薩爾圖西下窪子的大菜窖。
這個大菜窖是原來牧場留下來的,有幾個來家屬的工人發現了它,就收拾出來,原來的菜架子做了大通鋪,鋪上羊草就能住人。這裏又潮濕又陰暗,還有一股讓人難以忍耐的黴味。大通鋪上一溜排著十多個鋪位,羊草上擺放著各色的被子,像聯合國的萬國旗。這就是來油田投奔丈夫的女人們的臨時落腳地。臨時到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
大家擠了擠給梔子騰出一塊地方,梔子看著皺了皺眉頭,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但是又一轉念,不到這兒住到哪兒去住哇?這兒不離老金越來越近了嗎,管他狗窩豬窩,先住下再說。孩子們就跟著原來的那幫孩子在地下的草鋪上住下了,他們倒是很滿意,在一起瘋啊鬧啊,別提多高興了。
老金是明天的白班,因此這一夜就在這兒住了。臨近的大嫂告訴梔子:“咱這兒的習慣是誰家的老爺們兒回來,就在自家鋪上掛上布簾子,遮擋一下,等孩子們睡了再那啥。唉,就這條件,誰也不笑話誰,沒啥抹不開的。”
梔子沒有布單,就把被麵拆下來掛上,可是不夠,那位大嫂就把自己的一塊單子拿來借給她說:“俺家老爺們兒頭兩天剛走,得一個月才能過來一次,幹活忙啊。”
這一夜,梔子幸福得不行,她偎在老金的懷裏輕輕地對老金說:“離你越來越近,我的心裏就越來越安穩。我們娘兒幾個再也不用像久旱盼雨似的盼了,你就可以經常來看我們了。”
到了更深人靜的時候,老金和梔子倆很尷尬地宣泄了一次,動靜大了把整個床鋪弄得直晃動,還吱吱作響,弄到好處,梔子禁不住呻吟出聲來。當他們清醒過來,羞得梔子使勁地掐他,叫他小點動靜,明天一大早起來咋有臉見人。然後,倆人抿著嘴竊竊地笑。
天剛蒙蒙亮,老金就起來了,他要趕四十多裏路去上班。那時油田還沒有公共汽車,到哪兒都是靠人的11號汽車輪子。就這樣,老金隔三差五地就過來看望老婆孩子,大家確實感覺到了幸福。